《天庭打工指南》若桃渊

5、天道昭昭

　　三人辞别了鼠姥姥和那群小鬼，心头像是压了一块浸水的沉木，每一步都滞重而无声。

　　洞外，天光已褪去浓墨，透出一抹混沌的、了无生气的灰白。

　　山间的晨风裹挟着浸骨的湿寒，呜咽着穿过枯枝，吹得兰絮官袍猎猎作响，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尖迅速染上一抹冻窘的薄红。

　　途径村外一条浑浊的河流，岸边茂密的芦苇丛忽然一阵窸窣，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慌里慌张地钻了出来，险些与走在前面的兰絮撞个满怀。

　　“对不住，对不住……”

　　那男人头几乎埋到胸口，含混地连声道歉。

　　他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似的，踉跄着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扎进一片灰白的晨雾里，眨眼便消失在小路尽头了。

　　兰絮被撞得微微一晃，蹙眉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神色慌张，十分可疑。

　　“天还未亮，他在芦苇丛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沉香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说着，就上前一步，拿腰间佩剑轻轻拨开那人钻出的芦苇从。

　　下一刻，三人的呼吸几乎同时一滞。

　　芦苇深处，河水边缘的泥泞里，躺着一个小小的、裹着鲜红襁褓的婴儿。

　　襁褓因她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已然散开，一角凄惨地挂在低矮的芦苇杆上，被泥水浸透。

　　小小的身子蜷缩着，面色是骇人的青紫，双目紧闭，早已没了声息。冰冷的河水还在一下下拍打着她毫无生气的脸颊。

　　空气死一般寂静。

　　兰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方才在鼠姥姥洞中所闻的悲惨故事瞬间有了血淋淋的实证！

　　她一直强撑的平静得体在这一刻彻底粉碎，清冷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悲愤，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些畜牲！”

　　玄伊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她上前一步，揽住兰絮微微发抖的肩膀：

　　“托生在这种猪狗不如的人家，就算勉强活下来，往后也是受不尽的苦楚。早早去了，愿下辈子能投个疼惜她的好人家吧。”

　　兰絮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事必须立刻上报天庭！请天规裁决！”

　　沉香却摇头，语气凝重：“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等你写好文书，层层递送，再等司法殿审议批复发回，凡间早已过去数十寒暑。

　　该遭报应的畜生早就寿终正寝，钻轮回的空子去了。”

　　玄伊略一思忖，果决道：“你们将这孩子好生安葬，待我回天庭面见母亲，陈明此事。

　　由她老人家下旨直接执行，应该赶得上。”

　　事态紧急，兰絮和沉香都知这是最好的办法。

　　兰絮点了点头，玄伊立刻化作一道七彩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天际。

　　剩下的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可怜的女婴从冰冷的河水中抱起，用散落的襁褓重新包裹好。

　　他们在附近寻了一处开阔向阳的山坡，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将她轻轻放入。

　　兰絮看着那猫崽子似的小身体，心道罪过。默默动用了一丝微薄的草木生机之力，周围瞬间长出几株柔嫩的兰草。

　　沉香掩上土，起身望向四周，平坦的山坡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和几株随风轻摇的兰草。

　　一阵凛冽的山风再度吹过，卷来河边的湿寒之气。

　　兰絮身上那件单薄的素色官袍显然不御风寒，她鼻尖一痒，赶紧扭过头去：

　　“阿嚏——！”

　　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清晨和沉香这等耳力下，无异于擂鼓。

　　沉香动作一顿，视线从土包移回她身上。那副苦哈哈的和事佬模样被一个喷嚏打得有点破功，鼻尖微红，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下一秒，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墨色云绡外袍便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精准地罩了兰絮满头满身。

　　兰絮：“？？？”

　　她眼前一黑，手忙脚乱地将那件明显价值不菲的外袍从脑袋上扒拉下来，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脑回路显然没往“关心”那边拐，用清澈愚蠢的眼神看向沉香。

　　沉香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视线不自然的飘向远处根本不存在风景的山峦，硬邦邦地甩出一句：

　　“有点热了，你帮我拿一下。”

　　兰絮：“……”

　　现在？清晨？领导您这体温调节是不是有点异于常神？

　　但她又转念一想，沉香法力高强，寒暑不侵，大概是真的热了。

　　领导的心思岂是她一个小小司吏能揣测的？领导让拿着，那就拿着。

　　于是兰絮立刻收敛了所有疑惑，换上一副“属下明白”的郑重表情。

　　双手将那件华贵的外袍端端正正地捧在胸前，姿态恭谨，好像手上不是领导的外套，而是什么烫手山芋似的。

　　沉香：“……”

　　就多余给她。

　　两人在这怪异的氛围中一前一后往客栈走去。

　　没了玄伊在一旁与沉香针锋相对、吵吵嚷嚷，兰絮竟觉得有点不习惯。

　　回到客栈，她坐立难安，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到了傍晚时分，窗外原本灰白黯淡的天色毫无征兆地骤然阴沉下来。

　　浓重如墨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翻涌汇聚，沉甸甸地压在整个村镇上空，仿佛天穹即将塌陷。

　　云层深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鸣，一股令人心悸胆寒的煌煌天威弥漫开来，笼罩四野。

　　村里顿时鸡飞狗跳，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回家里，收了晾着的衣物锁闭门窗。

　　兰絮和沉香站在窗边，静静看着。

　　乌云最浓处，雷公电母两道威严的身影隐约可见。

　　紧接着，一道刺目欲盲的巨型闪电撕裂天幕，精准无比地劈向村中几处特定的屋舍！

　　“轰——！！！”

　　震耳欲聋的霹雳声几乎要炸裂耳膜，几处被雷光击中的房屋瞬间燃起熊熊天火，却又诡异地丝毫不波及邻舍。

　　雷声一道接着一道，电光一次次撕裂昏暗的天地。

　　凄厉的惨叫声从那些起火的屋舍中隐约传来，又很快被更响的雷声淹没。

　　暴雨倾盆，却如同长了眼睛般，避开那几处燃烧着天火的罪孽之所，任由天火将其焚烧殆尽。

　　兰絮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天罚。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天罚过后，鸡毛村上空雷云散尽，只余下几缕青烟和一片死寂。

　　玄伊化作流光落下，与兰絮、沉香汇合。

　　她拍了拍手，语气轻松：“事儿办完了，走吧，回天庭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