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打工指南》若桃渊

1、倒霉的文书仙吏

　　芸阁里，满殿卷宗特有的墨香似乎都被眼下焦灼的气氛冲淡了。

　　一群仙风道骨的仙吏正焦急的围在栏柜前，殿内七嘴八舌，嘈嘈杂杂。

　　中间被团团围住的倒霉女仙，正是初到芸阁的兰絮。

　　她身量纤细，却并无弱柳扶风之感，而是如其原身那株空谷幽兰，柔韧修长。

　　一身天庭低阶司吏的素色袍服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寒酸，反而被穿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而此刻，那身素净仙袍几乎要被眼前各色鲜亮的官服淹没。

　　这群七嘴八舌的神官们正是本届蟠桃会的轮值仙吏，此刻正为这天庭头等盛会的规格流程吵得不可开交。

　　为首的是一位面皮白净、眉头紧锁的仙官，看品阶约莫有七品，此刻却像个最斤斤计较的账房先生，手指几乎要戳到兰絮面前的账册上：

　　“兰司吏，不是下官催促，实是蟠桃盛会，干系重大！”

　　他语速又快又急，“您再细细想想，三千年一熟的蟠桃，旧例究竟是八百整，还是八百零八？

　　这零头虽小，却关乎‘圆满’之意蕴，若因此触了上面霉头，本官担待不起啊！”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身材微胖、额角冒汗的仙官立刻挤上前半步，声音更添几分焦虑：

　　“三千年一熟的蟠桃尚且有争议，那六千年的呢？新飞升的仙官名录核定好了没？今年该增配多少颗？

　　礼部天官等着要确切数字，才好安排座次！万一怠慢了哪位新贵，王母娘娘降下罪来……”

　　他说到此处，又抬手用袖角擦了擦汗，仿佛那罪责已经悬在头顶，马上就要落在他的乌纱帽上。

　　另一个瘦高个显得精明些，正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但配上满面愁绪显得格外僵硬：

　　“兰司吏蕙质兰心，定是知晓的。旧例卷宗必有记载，劳烦您，再找找，再找找……”

　　这群仙吏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叠在一起，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扰了巢的马蜂。

　　他们不敢对上级抱怨，便只能将压力与惶恐，加倍地倾泻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品阶最低、最好说话的芸阁小仙身上。

　　几双精明的眼睛里混杂着急切、惶恐，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推诿——若最后真出了差错，这芸阁今日当值的、找不出旧例的小司吏，岂不是现成的由头？

　　兰絮被这声浪裹挟着，只觉得周遭书架上的万卷文书都在向她压下来。

　　清冷的面容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勉强勾出了一点职业性的微笑，“各位仙官稍安勿躁，待我再去仔细找找。”

　　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担待不起”的脸，心下只剩一片淡淡的疲倦。

　　她飞升时日不长，就被扔进这浩瀚如烟的芸阁掌管文书，做个小小司吏。

　　平日已被各殿仙官“借调”得脚不沾地，不是去瑶芳苑救花，就是替财神理那堆烂账，甚至月老殿的红线她都帮着理过几回。

　　偌大个天庭，她倒真成了哪里需要往哪搬的“一块砖”，香火功德没见涨，鸡毛蒜皮的烦恼和四面八方的负累倒是吸了个十足。

　　今日恰逢芸阁同僚皆告假，只她一人当值，面对这浩如烟海的卷宗架，她连往年蟠桃会的文书大概在哪个方位都摸不清。

　　兰絮独立于浩瀚书海之中，举目四望，顶天立地的巨大沉木架上分门别类塞满了无数卷轴、玉简、帛书。

　　她看着只觉头皮发麻，对那群焦急的仙吏强撑着微笑，心中早已愁绪百结。那点微末法力修来的脸皮，此刻全用在如何体面地搪塞过去上了。

　　正僵持间，阁外祥光一闪，一道明丽身影翩然而入。

　　来人周身自带一股清贵明华的气韵，霎时将这满是陈旧墨香的沉闷所在映照得生动起来。

　　“嗬，今日这芸阁倒是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处仙市开了张呢。”

　　清亮利落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却像玉磬轻敲，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仙吏闻声皆是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来人身着一袭流霞绡裁成的霓裳，裙摆曳地，贵气天成。她云鬓轻绾，簪一支衔珠丹凤步摇，映得容颜愈发娇艳明媚。

　　一双杏眼澄澈动人，此刻正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打量着眼前这乱哄哄的景象。

　　此人正是王母娘娘最年幼的女儿，掌管蟠桃园的七仙女，玄伊。

　　众仙吏一见来人，顿时气矮了半截，纷纷躬身行礼：“见过七公主！”

　　玄伊的目光在围得水泄不通的仙吏们身上一扫，最终落在被围在中间、面露难色的兰絮身上。

　　那双明亮的杏眸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揶揄：“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她轻笑一声，步履未停，径直走了过来。围着的仙吏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所慑，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开，给她让出一条路。

　　“蟠桃会的陈年旧例，桃园中自有详细录档。你们不去桃园查询，反倒来为难芸阁的仙子，是何道理？”

　　为首的仙吏见蟠桃园的直属领导来了，方才催人的焦灼气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讪笑着作揖：

　　“是下官心急盛会筹备，思虑不周，多谢七公主指点。这就带同僚们前往桃园寻掌案仙官核对。”

　　剩下的仙吏们如蒙大赦，连声应着“多谢公主指点”，生怕这差事再出纰漏，连忙一窝蜂往蟠桃园涌去了。

　　殿内顷刻间只剩兰絮与玄伊二人。

　　方才还喧闹不堪的芸阁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下满室书香，以及玄伊身上带来的、若有似无的桃蕊清甜气息。

　　兰絮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周身那点溢出来的疲惫都仿佛被驱散了些许。

　　“玄伊，你可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玄伊挥挥手，屏退左右，方才那点公主派头瞬间收起，凑到兰絮身边，眉眼弯弯：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看你就是太好说话，才被他们这般支使。

　　你在这芸阁整日忙得脚不点地，功德不见涨几分，香火稀薄得可怜。不如我去跟我娘说说，调你去个清闲部门？哪怕做个挂名助理也比在此处强啊。”

　　玄伊她娘不是别人，正是天庭众仙的头号领导之一，西王母。

　　兰絮苦笑着摇头，这些仙二代们生来仙路坦荡，资源丰厚，哪里懂得她这种草木小仙的难处。

　　像她这种花花草草修炼成的小仙若想过上舒坦的神仙日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大仙投奔门下，当个炼丹童子什么的。

　　工作清闲待遇好，领导随和没烦恼。

　　再不济，是狮子老虎这种妖怪修炼上来的，坐骑的待遇也比底层的小仙强多了。

　　就说广寒宫的玉兔，兢兢业业跟着嫦娥仙子那么多年，仙界上下谁不知道她是广寒宫二把手。

　　可兰絮一飞升就被安排在芸阁，起初她还以为自己运气好，得了个清闲的美差。

　　谁知道有了什么事，第一个找的就是芸阁。就连办个蟠桃会下面的人都畏手畏脚，来参照往年是怎么办的，生怕触了谁的霉头。

　　天庭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更离谱了。整日被借来借去，奔走于各个仙阁，她一个文书司吏给月老理红线，到的比姻缘殿的仙官还勤。

　　再说投靠大仙，那也是要看跟脚出身的。她这等微末修为，能在芸阁有片瓦遮身，已属侥幸，岂敢再挑三拣四，徒惹是非。

　　兰絮叹了口气，正欲婉拒，忽见案牍中央那枚“昊天镜”上清光流转，一阵无形波动迅速掠过所有仙官的神识。

　　这便是天庭的“通传仙讯”，比人间的什么飞鸽传书快了不知凡几，心念一动，讯息自达。

　　镜面上金色神文浮现，一股锐利霸道的意念随之传来，正是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杨戬的神谕：

　　“南赡部洲东域，有黑风山鼠妖作乱，扰袭地方，亵渎香火。悬赏五十万功德，征调能者速往平靖，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五十万功德!

　　兰絮心头猛地一跳。她前日不慎损坏了唯一的一件护身法器，正愁修补无门，囊中羞涩。

　　这五十万功德对她而言，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足以让她换件更好的法器，安稳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风险……区区老鼠精，听着似乎不难应付。总不会比应付各方仙吏更麻烦吧？

　　她几乎没多做犹豫，神念微动，便透过昊天镜接下了这道法旨。

　　“你穷疯了？！”

　　玄伊显然也看到了这道悬赏，惊讶地拉住她，“杨戬那厮自己懒得动弹才发的悬赏，底下不知多少厉害妖王，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你一个文书仙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嗡——”

　　不等兰絮安抚快要气炸的玄伊，昊天镜上的神文微微一亮，仿佛确认了响应。

　　随即，关于任务地点、妖乱大致情形的更详细信息化作一道清流，涌入她的识海。

　　同时，镜面上那行悬赏文字旁，悄然浮现了一行小字：

　　“已接取：芸阁司吏，兰絮。”

　　兰絮轻轻吐出一口气，一直微抿的唇瓣松开，这才转眸看向身旁满脸写着“你是不是活够了”的玄伊。

　　随即陪着笑，从怀里掏出自己那块碎成两半的防身法器，“五十万功德呢。”

　　玄伊看着她清冷面容上那点难得的执拗，简直气笑了：“罢了罢了，我跟你一同去！

　　免得你被那些不长眼的小妖啃得骨头都不剩，正好我一个人在宫里也闷得慌。”

　　兰絮一怔，心下涌起一股暖流，刚想说什么，玄伊已风风火火地拉起她：

　　“快走快走，领了差事可不能耽搁，不然杨戬那小心眼的又得找茬了。

　　你的符咒带够没有？我那还有几件好玩的法器，你先用着，回头我让太上老君给你打新的……”

　　两位仙子，一位清冷低调，一位明艳夺目，驾起云头，径直往南天门去了。

　　只留下芸阁内万千卷宗默默散发着陈年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