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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年有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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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的余音刚落,江余的手机就震了震。
是于甜发来的消息,说已经跟朋友先走了,还特意加了句“会注意安全,你别担心”。
他指尖敲了下屏幕回复“好”,抬头就看见简亦辰站在走廊尽头等他,背着的单肩包带子斜斜垮在肩上。
两人没走平时的近路,反而绕去了种满香樟的桥上老街。
晚风卷着树叶沙沙响,江余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眉头还皱着。
晚自习说换位置的事,让江余有点烦。
一路沉默到桥上,简亦辰终于先开了口,声音裹着风,轻轻落在江余耳边:“怎么一直不说话?”
江余猛地停下脚步,桥上路灯的灯光落在他脸上。
他犹豫了两秒,还是问了:“姜奇阳,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没观察过。”简亦辰的回答很平静,语气里没掺半点敷衍。
江余太清楚了,简亦辰本就不是会留意旁人的性子,眼里好像只装得下熟稔的几个人。
又走了一段,到了石桥中间。江余望着桥下泛着微光的河水,没忍住转过身,撞进简亦辰带着点疑惑的目光里:“那你……想要谁当同桌?”
简亦辰愣了愣,随即上前一步,俯身凑近他耳边。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声音压得低沉又好听:“年年有余,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江余彻底僵住了,耳廓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脸颊也泛起薄红。
简亦辰疯了,叫他年年有余。
他能清晰闻到简亦辰身上的味道,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胸腔的轻微震动,心跳像漏了一拍,乱得不行。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攥着衣角,小声叫了句:“哥哥。”
简亦辰看着他这副耳朵红透、却还强装镇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蹭过柔软的发顶。
江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却没躲开那只手,生气抬头看简亦辰:“简亦辰,你有病啊!”
简亦辰收回了手,看着面前矮自己一截的少年,灯光照近他的眼里很好看:“和我做同桌。”
江余刚才生气的样子收了收,垂下头“哼”了声:“谁要和你。”
谁稀罕啊!
话音刚落,简亦辰的动作比思绪更快,双手下意识地伸出去,轻轻包住了江余的脸蛋。
指尖触到温软的皮肤时,他才回过神,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江余,你很可爱。”
江余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睫毛轻轻颤了颤。
温热的触感裹着掌心的温度,从脸颊一直传到心底,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手推开简亦辰,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可、可爱不可爱,跟你没关系!”
说完他转身就往前面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连背影都透着点慌乱,校服后摆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
简亦辰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追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
他的脸很软很滑,还有白好看。
风又吹过香樟树叶,沙沙声里,他的心跳慢慢沉下来,一个清晰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好像……喜欢上江余了。
这个认知没让简亦辰觉得慌乱反而很平静,他不知道这份感情是对的还是错的。
江余看迟迟不抬脚过来的人,没好气回头道:“喂,不走,想让我拉你啊。”
这人真烦,啊啊啊简亦辰烦死了。
简亦辰看着他,才走了过去,靠近江余时将手伸了过去。
江余愣了愣,有点懵道:“干嘛”
简亦辰一本正经道:“你说的拉我。”
“……”江余怔住,愤怒“简亦辰,你幼不幼稚啊!”
“骗我的”简亦辰有点失落缓慢收回手。
他在赌江余会拉他。
江余有点看不惯简亦辰这样,像自己欺负他似的,一把抓过他的手,十指相扣就将人拽走了。
江余边走边气道:“快点,跟好小心丢了被狗叼了。”
叼了也不吃。
简亦辰看着相扣传来热意的手,抿了抿嘴:他赌赢了。
他道:“年年有余,慢点。”
江余停住脚步,侧过头看他:“你干嘛叫我年年有余!”
虽然小时候,妈妈经常也叫他年年有余,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听有点不知道怎么说的感觉。
简亦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认真道:“你的名字,很有寓意,年年有余。”
江余心里泛出一丝暖意,却装生气道:“简亦辰,你话变多了。”
简亦辰“嗯”了声,风吹得越来越冷了,可他整个人很热,他眨了下眼睛声音像雨落入池塘:“风吹大了,回家吧!”
江余推开门时,简亦辰那句“年年有余”还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没开灯,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踢掉鞋,连校服都没脱就瘫在沙发上,直到凉意漫上后背,才慢吞吞地去洗了个热水澡。
热水冲散了身上的寒气,却压不住心底莫名的沉郁。
他擦着头发走进卧室,连被子都懒得抻平,裹着一角就陷进了枕头里。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轻轻叩门,又像是…那年救护车的鸣笛声,隔着岁月,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江余是被撞醒的。
梦里的阳光很晃眼,6岁的自己正拽着夏柔的手,吵着要吃巷口的棉花糖。
夏柔笑着揉他的头发,刚要开口说什么,刺耳的刹车声突然撕裂了空气。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下一秒就被夏柔紧紧抱在怀里,额头抵着她温热的肩膀,鼻尖全是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小余,闭着眼。”夏柔的声音在耳边发颤,却还在轻轻拍他的背。
江余想抬头,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模糊中,他看见对面卡车的司机跳下来,慌慌张张地打电话;看见有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最后,是红蓝交替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无数根针,扎得他耳朵生疼。
“快快救人!”
“散开点,让救护车过来!”
有人把他从夏柔怀里抱出来,他挣扎着回头,只看见夏柔躺在地上,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她米白色的裙子。
那抹红太刺眼,他想喊“妈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黑暗一点点吞噬自己。
再次睁开眼时,鼻尖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江余动了动脚,一阵刺痛传来——他的脚踝裹着厚厚的纱布,额头也被缠了几圈,连抬手都觉得费力。
病房里很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响,他想起夏柔,心里一紧,不管不顾地掀开被子,一瘸一拐地往门外挪。
走廊尽头的急救室亮着红灯,江与明背对着他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护士递来的本子,笔尖悬在纸上,却半天没落下。
江余看见他的肩膀在抖,连背影都透着说不出的狼狈。
“爸…爸爸。”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江与明猛地回头,眼眶红得吓人,像是刚哭过一场,却又强行挤出笑容,快步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小余,怎么醒了?饿不饿?爸爸去给你买粥好不好?”
江余摇摇头,目光越过他,死死盯着那盏红灯:“妈妈呢?妈妈在哪?”
“你妈妈…去给你买你爱吃的草莓了。”江与明的声音顿了顿,伸手想把他往病房带,“咱们先回去等,好不好?”
他还想说什么,急救室的灯突然灭了。
穿着绿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歉意:“抱歉,病人颅内出血量大,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尽力?”江与明突然冲过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怎么会尽力?她还年轻,她还要陪我儿子过生日,你们再救救她,求求你们…我给你们磕头行不行?”
他说着就要往下跪,医生赶紧扶住他:“先生,真的对不起,我们已经尝试了所有办法。”
江与明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江余从没见过这样的江与明。
那个永远挺直腰杆,连皱眉都很少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柔柔,你醒醒…我不和你吵架了,你说要去公园,我们明天就去…你不是说要等小余过完生日拍全家福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江余站在原地,看着急救室里被白布盖住的身影,看着蹲在地上崩溃的父亲,突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什么是离别,只知道那个会给他讲故事、会偷偷给他塞糖、会把他抱在怀里的妈妈,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冰凉的地板上,他张了张嘴,终于喊出了声:“妈…妈妈…”
后来邻居家的小孩总欺负他,说:“你妈就是为了护你才死的,你就是个灾星!
“哗啦——”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窗户发出剧烈的声响。
江余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枕巾。
他摸过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11:59。
又是这个梦。
他坐起身,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子。
这么多年了,这个梦总是在不经意间找上门,每次都让他从噩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
床头柜上的水杯还剩半杯水,他拿起来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底的涩意。
简亦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年年有余”,可他的“余”,早就在那个夏天,随着夏柔的离开,碎成了再也拼不完整的碎片。
她死在了自己孩子生日的前两天!
老天爷对她挺残忍的。
江余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去想这些,他的手很冰,像没有温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