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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旧日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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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解释……”
何攸牧再也顾不上自己的那些不可见人的心思,挣扎着就要从病床下爬下来。
还是宋淹关心他的身体,眼疾手快地率先急忙把人扶住,即使她自己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所以是真的对吗?”
许茹芸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心存一丝希望,想要得到对面否定的回答,哪怕是假的,她也愿意接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好的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之后会再来看你的。”
许茹芸没再给他解释的机会,她想要的答案已经知晓,再多听下去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女孩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声音也不再颤抖。
说完,她甚至不愿再抬头看一眼对方狼狈的样子,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像一具被牵线的木偶一样,步伐僵硬地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在病床上的何攸牧还想挣扎,几乎要从病床上栽了下去,却被宋淹给一把按住,拽了回去,她皱紧眉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让她静一静吧……”
她的声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与慌乱,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的幽静。
这一切,她究竟做对了吗?
宋淹在心里,这样自问道。
“许小姐?你该起来换药了。”
温和的男声在许茹芸身边响起,她一抬头才发现窗外已然是漆黑一片,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许茹芸忽闪了两下眼睛,反应过来就想撑着手腕站起来。
“我扶你吧。”
郑西衡不等对方回答,上手便扶上了许茹芸的胳膊,借力让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许茹芸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双腿一软直接跪下,下半身没有知觉,噼里啪啦地感觉好像是触电了一样,郑西衡就这样沉默地撑着她,让对方全身的支点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直到许茹芸难看的面色终于缓和。
“谢谢你。”
这里是病房的一个小角落,木制的地板不算太凉,许茹芸这些年瘦的有些惊人,身上的骨头但凡挨到硬的东西就会相互碰撞,疼的一刻都坐不下去。
但许是太过劳累,她撑不住地就在这地板上睡了过去,不知是查房护士的疏忽,还是这私人医院太过尊重病人的隐私。
总之,直到郑西衡来给她换药,这才把人从这冰冷的地面上叫醒,但也确实隔的有些久了。
“下次就算要休息也得到床上去,这不小心感冒了的话,更不利于你伤口恢复。”
“谢谢……”
许茹芸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椎,扶着男人的手臂,亦步亦趋地朝着病床走去,好不狼狈,气氛实在是有些太过尴尬,她一时之间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但偏偏身边人却是无知无觉,突兀地开始了话题。
“我听说你也是医生来着,应该知道病人不配合治疗会让人多头疼吧。”
许茹芸脸颊蓦的一热,这种暗戳戳的,被“同行”教育的尴尬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牙根咬紧听见摩擦的声音。
她原本准备当做没听见,但男人似乎是不愿放过他,硬是怎么都不愿换个话题,所以她也只能强撑着吐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不好意思,我就是不小心发了个呆,睡着了而已,下次不会了。”
“啊?”
郑西衡惊讶地朝她眨了眨眼,好像意识到对方完全会错了意,但语气听上去好像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就是了,
“我说的是何攸牧那小子啊,你不知道他有多折磨人,听说刚才又——”
“他怎么了!”
许茹芸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担忧,可抬头却对上了郑西衡那双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即使对身边人这样“恶意”的玩笑并不满,至少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中也在听到那人没事的时候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不希望他出事。
“你们一个两个的,好像都没长嘴一样,这个瞒,那个骗,说出口的都是伤人的,没说出来的反倒都是好的,弯弯绕绕到头来,真不知道是在折腾什么。”
郑西衡终于将许茹芸扶到了病床上,他双手按了按对方的肩膀,将后脑勺的伤口漏了出来,无奈地抿了抿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甚至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应,他却仍旧自顾自地“说教”起来,
“护士跟我说你刚才特地拜托她去买了瘦肉粥,得亏我们私立医院护士没那么忙,这才有功夫帮你们。”
郑西衡说话毫不客气,可手下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
“你这么多年都没忘记他喜欢的吃的?但我记得,何攸牧说是因为你只会做这个他才喜欢的。”
许茹芸神色一愣,过去的画面却有些模糊不清,是什么时候自己给他做过粥的?
他的父母去哪里了,为什么会放任两个孩子在家里碰那些危险的厨具。
时隔太久,她好像都有些记不清了。
“还有,你这粥撒到脚上不去找人处理,要不是何攸牧找人提醒,你以为医生那边能反应那么快?”
许茹芸下意识地将包扎好的脚往被子里面缩了缩,耳朵也蓦的一红,低头不愿说话,像是默认了一样。
“有你们这样的病人真是医院的“福气”,两个人吵个架把我们医生护士折磨的够呛,那我们打工人这么命苦到底谁能来管管啊?”
郑西衡故作崩溃的语气让许茹芸无奈地笑了出来,顿时病房里的气氛也终于有所缓和。
“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们了。”
“知道麻烦就快点解决就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镊子落回盘子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换好的纱布压着后脑的伤口,许茹芸嘴角的笑意勾回平直,那是种很平静的淡然,好像所有的抵抗情绪都在一瞬间被收敛了下去。
但这却不是郑西衡预料中的反应,也许他真的低估了一个心理医生自我调节的能力,隔行如隔山,他在心里无端的想到。
“郑医生?”
许茹芸瞄了一眼他的胸牌,试探地叫道。
“嗯?”
“你亲眼看到过人坠楼吗?”
这是个很无厘头的问题,郑西衡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她也没有多想,只坦然地回答道,
“我以前在公立医院处理过这样的病患,但没亲眼见过,坠楼致死率很高的,十个里面九个都是当场死亡,剩下的一个送到医院,能落下个瘫痪都不容易,后悔都来不及。”
“是啊,跳楼的人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选了这条路,应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吧。”
郑西衡摇了摇头,并不认同许茹芸说的话,显然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这应该看情况吧,你是心理医生的话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人的求生欲望在濒死的时候是极其强烈的,跳楼这种方式最多的就是落下一半开始后悔的人,但只是因为致死率太高,所以才导致了我们看到的结果,换而言之,有些人想要后悔的人,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死亡是他们被压力逼到无法自控寻求解脱的一个方式,从摔东西,到打自己,到自残,再到各种自杀方式,但这样的阀值是逐渐提高的,在我接触到的病人当中,很难有人一开始就直接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我想不明白。”
许茹芸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去,郑西衡看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赶忙就插了一句,
“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呗,你要是真想明白了你不就成精神病了,不要试图去理解一些极端的想法,你们心理医生不是天天劝别人要想开点吗?”
“可有些人根本不给你劝他的机会,他甚至不给自己留余地,仿佛生命是他最容易放弃的东西,有些人就此就这样轻飘飘地在你面前消失了,而活着的人则要承担无尽的痛苦。”
郑西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因为不知道对方究竟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在与他交谈,所以一时之间,整个医院最为能说会道的郑医生面对眼前这位“同行”也只能束手无策,只能十分憋屈地闭了嘴,等待对方给自己“机会”开口。
“何攸牧总是拒绝治疗是吗?”
许茹芸话锋一转,总算给了郑西衡喘息的余地,他忙不迭地就回答道,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了一点苗头,却还记得小心措辞,
“倒也没有,他就是时好时坏的,你知道的,病人心情好的时候沟通起来就能够很顺畅,但如果碰上他心情不好,或者发病的时候那就很难办了,不过总体还行,毕竟他们这行多多少少压力都有点大,我一直觉得明星是个高危行业。”
“那就是很严重了。”
许茹芸皱紧了眉头,抑郁转双相,这可不是什么郑西衡口中的总体还行的样子。
“那个,说句不专业的话,”
郑西衡摸了摸鼻子,试探着说道,
“其实以我这个外科医生的角度来看,人只要没死,就什么都好说,毕竟我们每天接诊的多少伤者是拼了命的想活却活不下去,所以我想只要人还在,那就还是有希望的。”
许茹芸闻言挑了一下眉,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郑西衡,换来对方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还有瞬间挺直的脊背。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对面这个女人,他居然比看到宋淹那个“大魔头”还要紧张,虽然许茹芸说话做事都很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他一种像是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像是冷不丁地就给人当头一棒,让你无时无刻不感到恐惧。
“你是个很专业的医生,不要妄自菲薄。”
许茹芸缓慢地吸了口气,再吐出时,像是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沉重都全部冲散,而后她轻轻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语气坚定而清晰,
“所以听从你的建议,我决定加倍努力拯救我的病人,如你所说,只要人没事,就还有希望,老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不能放弃这样的大功德。”
说完,她不再看郑西衡那有些错愕的表情,没等到对方反应过来,就径直掀开身上的被子,右脚碰到鞋子的时候传来微不可查的痛感,但她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脚下的动作却是没停。
“你要去哪?”
郑西衡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响起,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肿起的脚面,下意识地就想要阻止,但却莫名没有动作,也许是女人的动作过于坚定,让他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做。
“去讨要我的大功德,郑医生,功德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毕竟我们打工人,天生就命苦不是吗?”
许茹芸没有回头,郑西衡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从她的声音当中,他能听到那一点点释然的轻快,和一种奇异的,属于战士的决心。
于是郑西衡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恍惚中觉得她像是要去迎接一场她逃避了许久的败仗,
而这一次看上去,她似乎已经拥有了,改写结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