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感情的隐隐转变 ...
-
南阙的朝堂风波与边境疫情暂告一段落,但空气中紧绷的弦并未松弛。赫连决以铁腕手段压下国内异议,但沈卿颜知道,那只是表象。褚禄等人暂时蛰伏,西陵的宇文哲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无所不在的“命运反噬”更如悬顶之剑。
是夜,月凉如水。
沈卿颜处理完“凤翼”送来的最后一批密报,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烛火将她纤细的影子投在窗棂上,显得有几分孤寂。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和那无形恶意的持续低语,让她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殿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
赫连决并未穿太子朝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平日的威仪,多了几分疏朗,但那眼底深处的锐利与考量,却丝毫未减。
他手中端着一只白玉盅,缓步走到她身旁,将盅轻轻放在案上,盖子揭开,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弥漫开来,是冰糖燕窝。
“脸色不好。”他声音不高,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陈述事实,“喝了。”
沈卿颜微微一怔。自合作以来,他们更像是默契的盟友,冷酷的棋手,彼此利用,彼此防备,又彼此欣赏那份狠辣与决断。这种近乎平凡的关切,于他们之间,显得陌生而突兀。
她抬眸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算计或试探。
赫连决却已自然地在她身旁的椅中坐下,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写满密语的纸张,并未多问,只是淡淡道:“宇文哲不会罢休。北漠虽乱,但饿狼垂死反扑更为凶险。大胤那边……萧景珩似乎快要压不住那几个老藩王了。”
他像是在与她分析局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沈卿颜垂下眼帘,拿起玉勺,小口地喝着那盅温热的燕窝。甜润的滋味滑过喉咙,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疲惫寒意。
“殿下所言极是。”她轻声道,“西陵的经济打压虽暂缓,但其舆论攻势仍在发酵。我们开辟的新商路尚未完全稳固。北漠……我们需要在那些部落里找一个更听话的代理人。至于大胤,”她顿了顿,语气更冷,“萧景珩越是焦头烂额,林婉柔背后的‘力量’恐怕越会狗急跳墙。”
“嗯。”赫连决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她握着玉勺、纤细却指节分明的手上。那双手,不久前刚执笔写下足以倾覆一国的毒计,此刻却微微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沈卿颜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稍稍用力按住。
他的指尖有常年习武握剑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糙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涩,与他平日里运筹帷幄的从容截然不同。
“怕吗?”他问,声音低沉了几分,目光依旧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并未看她。
沈卿颜指尖蜷缩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惯有的、带着冷峭的弧度:“怕?殿下觉得,臣妾还有怕的资格吗?”
从重生那一刻起,她就是走在刀尖上,与虎谋皮,与天争命。恐惧是最无用的情绪。
赫连决终于抬眸看她,那双桃花眼里情绪复杂,探究、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东西。
“孤有时会觉得,”他缓缓道,拇指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让沈卿颜心头莫名一悸,“你像是把自个儿当成了最后一把箭,绷得太紧,射出去便不管不顾,宁可玉碎。”
沈卿颜沉默了片刻,长睫微颤。这话,竟奇异地戳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某根弦。她确实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不惜一切,包括她自己。
“箭若不锋利,不决绝,如何穿透重甲,命中目标?”她反问,声音平静无波。
赫连决凝视着她,许久,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郁。
“是啊。”他松开手,站起身,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南阙太子模样,“箭自然要锋利。只是,莫要忘了,执弓的人,并不希望箭矢轻易折断。”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早些歇息。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沈卿颜独自坐在原地,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却灼人的温度,以及那句含义不明的话。
执弓的人……不希望箭矢折断?
她端起那盅已经微凉的燕窝,慢慢喝完。甜味之后,泛起一丝极淡的涩。
她与赫连决,始于利用,陷于博弈,彼此心知肚明。他是野心勃勃的执棋者,她是锋利危险的棋子,或许还掺杂着男人对美丽危险事物本能的占有和探究欲。
这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绝不纯粹的温度,在这冰冷彻骨的棋局与杀局中,微不足道,却……聊胜于无。
但也仅此而已。
她放下玉盅,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感情是奢侈的,更是致命的破绽。无论是他还是她,都负担不起。
眼前的困局,四方的杀机,才是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一丝不该有的涟漪压下心底最深处,目光再次投向桌案上的舆图。
路还很长,血还未冷。
这盘棋,远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