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倾兰醉》君笑倾花

6、杏林春深

　　他指尖触到金笺的刹那，八瓣莲花纹自笺上绽开，化作流光指向城南。远处重楼之上，琉璃瓦正映出七色霞光——那正是“千药阁”，百年一启的杏林会就在那举行。
　　云渡尘斜倚在小铺的窗栏，不远处穿青衫的药商正拽着个锦袍掌柜争执，声音压不住地往人耳朵里钻：“张老板这话就不实了！我那批秋醇明明是三日前从东海运来的，新鲜得很，你偏说受潮。”
　　秋醇？这名字倒和自己伞内的春酲算得上一对……云渡尘暗暗地想。
　　“受潮？”锦袍掌柜抖开手里的药包，褐色药草上果然凝着层细水珠，“你自己瞧瞧！秋醇性烈，沾了潮气便失了三分药效，我若收了去，岂不是……”
　　“嘘——”药商碰了碰掌柜，示意他往一处看去。
　　旁边几个穿绫罗的女眷正围着玉案上的千年雪莲，珠翠碰撞声清脆：“听说这雪莲是从极北冰原采来的，敷面能驻颜呢……”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人打断。
　　“快看那边，好像是杏林堂的少东家……”有人朝云渡尘的方向指去。
　　“是那个……倾兰公子吗？”
　　“哇……比传闻里还要俊雅呢……”
　　喧闹里，忽闻一阵轻咳声，清得像碎冰敲玉盏，却奇异地压过了满庭嘈杂。众人循声望去时，那阵咳已停了，只余下莲灯在风里轻轻晃，将影投在朱红廊柱上，忽明忽暗。
　　“尘娃子。”云渡尘身后传来低笑，谢云枢的玉笛挑开纱帘，笛孔漏出的风带着清冽的竹香，将金笺卷到他掌心，“千药阁的琉璃宴，缺了你可不成。你可知，多少人盼着见你这‘活死人’一面？”
　　“兄长……”云渡尘转身，只见这位大师兄广袖盈风，青衫上绣着的药草纹在暮色里泛着暗绿，正是药王谷首徒、扶风公子谢云枢。谢云枢似笑非笑：“玄冥宗的焚魂鼎上月进了京，墨老二那疯子……”他话音未落，汴河突然腾起黑雾，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满河荷灯尽数熄灭，连岸边的烛火都摇曳着黯淡下去。
　　“说疯子，疯子到。”檐角传来萧寒霁清冷嗓音，玄色鹤氅扫落碎冰，九节玉箫指向浓雾深处，箫身凝着一层白霜，“墨无烬，三百年了，你还没死心？”
　　一道墨影从雾中乍起，快得只剩一道残影，转瞬间便融入了楼阁间的暗影里，只留下一声桀桀怪笑，听得人头皮发麻：“萧寒霁，别来无恙？你那点寒髓劲，怕是还挡不住我半招吧？”
　　千药阁的琉璃穹顶下，群英集聚，香风与药气交织。众人正围着一株千年雪莲赞叹，忽闻一阵轻咳声，打破了热闹的气氛。
　　墨无烬自阴影中踱出，黑袍扫过之处，寒雾竟凝成狰狞鬼面，獠牙毕露。来者正是所谓的“疯子”——毒门玄冥宗二宗主。“我也有好东西分享，”他诡谲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玄冥宗近日得了味奇毒，名唤‘蚀心欢’。”只见他袖中滑出个骷髅盏，盏内殷红液体里浮着张美人面，眉目宛转，细看却透着诡异，“此毒最妙处，在于中毒者会笑着剜出挚爱之心，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满座哗然中，一阵琴音忽然荡开，清越如泉水叮咚，满庭落花无风自动，绕着众人飞舞，《青囊曲》的旋律化去鬼面煞气。“墨宗主若想斗毒，”漱玉公子兰徽音指尖掠过琴尾焦痕，焦痕竟绽出朵雪莲，洁白的花瓣映着他素白的衣袍，“不妨等夜宴末了再试。何必扰了大家的雅兴？”
　　墨无烬低笑，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骷髅盏中的毒液突然化作一道红线，扑向最近的药童。那药童不过十岁光景，吓得脸色惨白，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电光石火间，柳青野折下廊外青藤挥出，万片青叶盘汇成几道屏障，挡住了滚烫的毒液，嫩枝的清香冲淡了毒腥气。“万木回春诀，”墨无烬眯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好手段呀柳陌……可惜，还是慢了点。”他邪魅一笑，将骷髅盏运转于指尖，盏中美人面忽然睁开眼，幽幽地盯着众人。
　　“墨无烬你疯了！”柳青野将药童挡在身后，手中已聚了万片柳叶，盘绕于周身，如同一道绿色的铠甲，“在杏林会上无故伤人，你可是想违了誓约，与众宗门反目？”
　　“反目？呵，我可没说过要与你们这群鼠辈同流。”他抚弄鼎身狰狞的鬼面纹，紫火骤然暴涨成三条毒蛟，鳞片在火光下闪着幽光，瞬间缠住三名药师的脖颈。那三人惨叫着被拽了过去，很快就面色青紫，声音渐息，喉间生出了妖异的红莲纹——是玄冥宗最阴毒的“噬心蛊”！中蛊者七日之内，会被蛊虫啃噬心脉，最终化作一摊血水。
　　萧寒霁的玉箫已凝出霜刃，九节箫管同时迸发寒芒，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放人。”
　　“醉竹公子急什么？”墨无烬指尖弹出一缕紫火，中毒者颈间红莲骤然绽放，妖冶得令人心惊，“此蛊遇寒则盛，你猜是你的霜气快，还是他们的心脉先冻成渣？”
　　一只玉笛率先破空。谢云枢用碧色音刃斩断毒蛟虚影，却见断口处喷出更多紫雾，雾中隐约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蠕动。药师们瞳孔开始涣散，指尖不自觉地抓向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动。
　　“扶风公子的‘碧落引’也不过如此。”墨无烬冷笑，黑袍银纹渗出毒液，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有能耐的尽管来试。”
　　兰徽音的琴音突然切入，急促如雨点敲窗。七弦震颤间，音律破空化作银丝缠住红莲，却见那蛊纹反顺着音波蔓延，所过之处，银线寸寸断裂——
　　“用这个！”柳青野甩出三枚赤血菩提，朱果遇毒雾即爆，炸开的琼汁让红莲纹消退片刻。但转瞬蛊毒反扑，赤血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化作黑色的粉末。
　　“都说杏林诸公子武功不凡，今日得见，不过如此嘛……”墨无烬的表情狂放得几近扭曲，“诸公子再磨唧一刻，这几个可怜虫怕性命不保了。”
　　琉璃瓦上月光忽然缺了一角。一人就立在那片阴影里，银面具遮住半张脸，另外半张脸美得惊心动魄，肤如凝脂，唇似点樱。他袖中滑出把银剑，剑身纹着篆文“承影”，剑尖挑着片月光，仿佛能斩断世间万物。他轻盈地落地，动作如行云流水，抬剑指向墨无烬，“以人性命为胁，算什么本事。”温润而又深邃的嗓音传出，转瞬间，那人已闪越至墨无烬身后，用剑抵住了他的脖子，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墨无烬余光掠过剑身纹理，瞳孔骤缩：“天下第一美公子……君无缺？”
　　君无缺的剑尖堪堪擦过墨无烬咽喉时，黑袍银纹突然泛起紫芒，化作一道屏障。
　　“铛——”
　　承影剑刺中的竟是焚魂鼎幻影，真身早化作黑雾绕至君无缺背后。墨无烬五指成爪，指尖凝着三寸幽蓝毒芒，带着腥臭的气息：“阙月公子这张脸，炼成毒傀定是绝品，能让天下人都为之疯狂。”
　　剑光倏然碎成月华。君无缺旋身时面具脱落，真容显露的刹那，满庭琉璃灯骤暗，所有光华都聚在那张令月光失色的面容上——眉似远山裁月，眸如寒潭坠星，左眼尾一点朱砂痣，恰似红梅落雪，美得雌雄莫辨。
　　阙月的剑锋突然暴涨三丈银辉，如同一轮满月。
　　墨无烬急退间黑袍被削去半幅，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那疤痕凹凸不平，像是被烈火焚烧过。“原来传闻中的‘月移影’是这么……”
　　话音戛止。
　　君无缺的剑不知何时已分成九道虚影，每道都映着不同时辰的月相。朔月影封退路，望月影断经脉，残月影直取心口旧疤！墨无烬的黑袍已绽开七道裂口，鲜血渗出，在黑袍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阙月公子果然是‘人间无缺’。”墨无烬舔去嘴角黑血，眼中却闪过一丝疯狂，指尖毒芒暴涨，“这般皮囊炼成毒傀，定能……”
　　“叮！”
　　剑锋擦着耳际掠过，削断他一缕灰发。君无缺的剑势忽如潮汐翻涌，望月剑影封死八方退路，残月寒芒直取心口旧疤。墨无烬撞翻了三尊药鼎，鼎中紫火竟顺着他的黑袍纹路游走，在胸口疤痕处凝成鬼面獠牙，张开血盆大口。
　　墨无烬咳着黑血暴退三步，忽然阴笑道：“剑法是高……”他猛地跺脚，地面浮现血色阵图，纹路里流淌着暗红的液体，“可惜忘了杏林会最不缺什么！”
　　阵中三百药鼎同时震颤，发出嗡嗡的声响。在场药师们突然抱头惨嚎，七窍溢出青气汇向墨无烬。他心口疤痕蠕动着愈合，紫雾凝成獠牙鬼面，越发狰狞：“哈哈哈哈！多谢诸位的药魂！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药师，今日都成了我练功的养料！”
　　君无缺的剑光开始黯淡，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望月虚影被鬼面吞噬，残月剑锋在距心口半寸处凝滞。墨无烬指尖毒芒已触及他眉心，腥臭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这般绝色，先从眼睛开始腐……”
　　“叮——”
　　冰裂声破空而来。
　　一支山茶灯穿透琉璃穹顶，灯芯迸发的不是火，是三百根冰魄草凝成的剑雨，闪烁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