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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点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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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
金色的纹路在地上游走,终于在她周身凝成了法阵。法阵缓缓旋转,上升。自下而上的狂风将她身上的白色纱衣吹到脸上,她几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后扭过身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巨大的痛苦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像是要将她的全身撕裂。伴随着这巨大的痛苦的还有一阵直抵心脏的酸涩的悲伤,最后,化为舒缓的平静与安宁。
唯愿此生你见我最后一眼,依然有澄澈在我眼底眉间。
施雨猛地从床上坐起。
是噩梦。
不过,她很清楚,这是遥远的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看来,伴随着术法上的精进,前生的记忆已经慢慢复苏了。
窗外天色昏暗,凄风苦雨,雨打芭蕉,残花委地,一时间竟让施雨无法分辨梦与现实。离乙阁的考核还有两周多的时间,心内如此烦躁,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起身的瞬间,施雨差点吓了一大跳。一名身着墨绿色袍服的女子正坐在窗边的座椅上,望着窗外的芭蕉出神。
“阁下是?”施雨试探性地问了下。
女子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说:“你的幻觉。”
“人在幻觉中怎么能自知是幻觉呢?”
“人做梦时有时候也能意识到自己身处在梦境中。这不是一种寻常的情况。这只是因为前生的记忆慢慢复苏了,而你的精神无法承受罢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松明子。”
施雨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松明子见她如此,放声大笑起来,笑了许久,才说:“这只是暂时的,一段时间之后,等你的精神接受了属于松明子的那一部分记忆,我们会渐趋融合,你就不会再看到我了。”
“那么,别人会看到你吗?”
“你放心好了,我只是你的幻觉。在这样的时间段,出现这样的情况,难道不是好事吗?现在正是你最需要我的时候。”
这时施雨披上了件宽大的浅绿色外套,走到松明子的面前。果然,无论怎样努力,也看不清皮肤的肌理纹路。松明子笑了笑,以手点她的头,说:“好啦,天还早,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果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了。施雨望着窗外,凄风苦雨,雨打芭蕉,残花委地。这或许是一场真实的梦,她如是想着。
楼下传来敲门的声音。施雨裹着那件浅绿色的宽大外套,走到楼下,推门来看,是松明月。他带了些点心、米粥和小菜,和施雨一同吃起早点来。
“阿云,你妹妹那边传信过来,她跟随师傅已经到了巫峡,诸事顺利,叫你不要担心。”
“嗯嗯,谢谢你捎信回来,虽说学习堪舆少不了东奔西走,但我心里还是比较担心,毕竟我姐妹二人自出生起还没有分离过这么长时间。”
“你们姐妹感情真好,令人艳羡。对了,这个送你,”松明月将一枚玉石制成的压胜钱塞到施雨手中,“这是我找族中长辈讨要的破障压胜钱,乙阁考核可以用得到。松氏有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这一次也是跃跃欲试。比如松烟,她最擅长幻术,如今已是筑基中期,她师妹松榕、松谨也是主修幻术,分别是筑基初期和练气十层;另外今年初次参加考核的松洗尘,今年十二岁,练气十层,年纪虽轻,所修避尘剑法却是千变万化,出手极快,老手也未必招架得住;还有最擅长玄武功法的松祈年,她这功法防御力极强,经她十余年的研究,不断完善,如果没有十倍以上功力,是很难将其击败的。还有几个比较厉害的外门弟子,像台玉枝、秦翠晓、林初静、胡沙远,这些人的事情我都已经给你整理成册了,有时间的话可以看看。你前些日子刚刚筑基,修行半年达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天赋异禀了,比不得她们学习了十年八年的,所以,能摸到入乙阁的门槛已经很不错了,当然,即使入不了也没事,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想要什么书我去给你找来。”
施雨手里握着那枚温润的破障压胜钱,听着松明月细细介绍着可能遇到的对手,内心虽然感动,但又深知道她所求不只是一个“摸到门槛”而已。送走了松明月,一个转身,不知何时松明子坐在施雨方才坐的那把椅子上,一手支着头,斜斜地倚在桌子旁边,姿态慵懒:“‘能摸到入乙阁的门槛已经很好了’,你这个相好是瞧不上你,还是不清楚你的底子?”
施雨摸了摸发上的银簪:“松氏的人大概不清楚你的法器上有你残存的灵力,明子簪加上持国印,还有你女儿发簪上的这点残留,也不过只有两成灵力。不过,我需要这次考核向外界证明实力,还是不能轻敌。”
松明子一哂,起身走到她眼前,右手轻抚她的肩膀:“也罢,那就让我们一起看场好戏吧。”
三月二十日,清晨,天朗气清,雨收云散。贺施雨换上一身利落的素色训练服,将破障压胜钱揣入怀中,用一根木簪并那支银簪简单束了发,大步迈出听雨轩,走向进行考核的点苍台。考核前总免不了有长老长篇累牍地讲话,施雨四处张望了一下,嗯,松明月就在看台的正中,就直直地盯着她。松待雨和松雪月都没在,对她们来说这种小小的考核确实没什么意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甲字叁号松烟,对阵乙字壹号,贺施雨!”考官大声宣布对阵者的名字,施雨握紧左手手心里那枚破障压胜钱,缓步走上点苍台。松烟看上去约摸二十五六,手持一柄烟斗,想来这就是她施展幻术的法器。贺施雨拔下头上银簪,严阵以待。考官一声令下,只一瞬间,场上胜负已分——
贺施雨手中银簪不知何时已化作数把银剑,直指松烟咽喉处。松烟还没念完咒语,见此场景,也是愣在原地。
“胜者,乙字壹号,贺施雨!”
施雨将银簪收好,插入发髻,嘴角微微上扬,双手抱拳:“承让了。”
台下纷纷惊呼:“好快的剑。”“你看清她什么时候出手了吗?”“不是都说她是关系户吗?关系户有这实力,那我也认了。”“半年筑基,居然有这样的实力?”“这还是筑基初期吗?碰上金丹也能打几个来回了。”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贺施雨依然以这样极快的速度获得了胜利。
然而,对阵防御力极高的松祈年时,这一招却不灵了。这位修士身上防御法器无数,一击不中后,她的玄武功法已迅速展开,周身灵气凝成厚重的龟甲虚影,固若金汤。贺施雨绕着她游走,数次发动攻击,但这龟甲虚影纹丝不动,当真坚如磐石。旁观者连连摇头,都认为她遇到了克星。
贺施雨闭上了眼睛,以神识捕捉那细如流水的灵力流转,细细感知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防御中一丝丝不和谐的震荡。
找到了!
她倏地睁眼,不再放出银簪直刺,而是以一种极轻柔的力道,点向龟甲虚影侧后方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嗡——”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彷如琴弦断裂的异响,那看似坚固的龟甲虚影剧烈波动起来,灵光瞬间紊乱、黯淡。松祈年脸色大变,还未来得及重新竖起防御,贺施雨的银簪已停留在她眉心前三寸的位置。
“你太慌乱了,本来你还有其他的护身法宝,只是你玄武功法被破的一刹那,方寸大乱,已经无法重新架起防御了。”施雨抱拳行礼后如是说。
松祈年还在慌乱之中,尚未安定下来,听她如此说,也只是一个劲地点点头。
台下已经鸦雀无声,如果说前几场还有以速度取巧的成分在,那么这一场,施雨展现出的,是对灵力的极致洞察,已近乎道了,这绝不是一个修行半年,刚刚筑基的修士可以达到的水平。
几场比试下来,施雨已感到气息不稳,略有疲惫。这时,松明月身旁的式神霖走到施雨面前,对她说:“贺小姐,几场比试辛苦你了,我家主人请你到看台上坐坐,喝点茶,调整一下气息。”
施雨点点头算作同意。她缓缓走到松明月身旁,松明月亲手为她倒了一杯茶,兴奋地说:“阿云,你可太厉害了,看如今的场面,也就是第一还是第二的问题。快喝口茶润润嗓子,热不热?瞧你额头上全是汗,我给你擦擦?”
松明月刚伸出手帕来替她擦汗,台下忽地传来一片尖叫的声音,施雨听到那其中是对她和松明月的关系的议论,诸如“她果然是关系户”“原来是傍上明月公子了”“怎么是明月公子?我要失恋了!”“明月公子怎么看上她了”。松明月的手僵在半空,耳根悄悄泛红,微微低下头来,似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亲昵了,在大庭广众下没名没分地做出这样的举动不太妥当。施雨见他有些尴尬,接过手帕,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他温热潮湿的指尖,竟有几分触动。为了掩饰尴尬,她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下,端着茶杯一饮而尽,坐立不安,然后说:“下一场马上开始了,我该下去了,回见!”
松明月立刻点头,然后站起身,叮嘱道:“好,那你万事小心,安全为上。”
他缓缓坐下,目送她挺直的背影重新走向点苍台,手里还攥着她擦汗的手帕。而她,右手紧握银簪,缓步而下,彷如战士走向自己的战场,果敢而坚毅,潇洒而从容,纵有千万人莫能挡之。
“遇上这样的人,谁能不心动呢?”他轻轻地笑了,像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