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明知山有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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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冷，还未成圣的赵成才整日躲在船屋里，只吃些贺乘风给的冷食，剩下的时间便是裹着被子昏睡。
已经很接近蓬莱了，雾已经退了。贺乘风站在桅杆旁，看着近在咫尺的蓬莱笑，转身叫醒了赵成才，“小赵啊，咱们要到了。”
赵成才从梦中醒来还迷糊着，却眼里闪着光，激动地踹开被子光脚站在地上，“真的？！”
“真的，”贺乘风带他出去，指着视线里绿意盎然的山，“你看。”
“真的！”
他俩一唱一和，把旁边一直看着的燕牵机逗笑了。他倚在舷窗上听着化风啰哩巴嗦，抬眼盯着越来越近的蓬莱，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
这种预感在踏上岸的那一瞬达到了顶峰。
传说蓬莱不在人间，在天上。人往天上走，是要折寿的。折了寿，还要断归路，这是求仙问道的代价。
蓬莱山确有仙韵，上面的长的花草树木都比别处茂盛许多，连结的果子都个个有奇效。
赵成才上了岸就像是土匪进村，搜刮了一兜子的奇花异草，连树叶子都不放过，插了满头都是。贺乘风笑他是野人。
燕牵机拽了拽贺乘风，示意他向后看。
贺乘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身后无边无际的海不见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无声地翻涌着，代替海一浪一浪冲刷着蓬莱。
“既来之，则安之，”贺乘风抱了抱他，“我们是圣，活得了。”
燕牵机点头，却是恶寒遍身，寒意在经络里爬来爬去，痒得发抖。
蓬莱是假的，是吃人山。
他一直记得，但一路走来，即使到了蓬莱他也看不出来。于是跟着贺乘风，跟着赵成才，走这走那，似乎把蓬莱都走了个遍。
“哇，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能发光？”赵成才四处乱窜，遇到稀奇东西才会停下来，惊奇地看看，等贺乘风说好东西他才一把薅下来揣兜里，然后继续窜。
燕牵机问他为什么这样待他好，他说想起了陈小百，等这次回去要去见见那蠢小子。
“哪里能求到药？”转了几天，他们还在边缘，贺乘风受不了了，逮着兔子一样的赵成才问道。
赵成才挠挠头，无辜道：“仙人，我也不知道啊，我家老祖只告诉我怎么到蓬莱，没告诉我到蓬莱之后怎么办啊？”
贺乘风松开他，无奈地往石头上一坐，“那歇歇，不想走了。”他拍拍自己的腿，拉过燕牵机坐进自己的怀里。
赵成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抖了些果子出来又被他塞回去，摇头晃脑数着他摘的果子，突然“啊”了声，从不知道哪里揪出来一颗烂果子，呼哧呼哧吃掉之后蹦起来，大喊：“我知道了！仙人，跟我走，准没错！”
燕牵机狐疑地看向他。贺乘风也不理解，脑袋耷拉在燕牵机肩上，有气无力地问：“你不是不知道吗？吃了个糟烂的果子就知道了？”
“是是是！那果子是问仙果，祖上传下来的，就算烂的也有用！仙人跟着我就放一百个心吧！”赵成才摩拳擦掌，显然是信心十足，准备大干一场。
“行，跟着你，”贺乘风又站起来，抱着燕牵机跟在他身后，“走吧。”
“仙人脚受伤了？”赵成才看着燕牵机问道。
贺乘风道：“在睡觉。”
“哦。”赵成才又看了几眼便专心带路。
有恶兆降临，燕牵机心神不宁，睡得不深，梦里总有贺乘风的死状，阴魂不散。他睡得不好。
“醒了？还睡吗？”贺乘风轻声道。
燕牵机摇摇头，抬眼环顾四周，没看出个所以然。前面的赵成才忽然“嗷”了一嗓子，声音荡在蓬莱，传出一声又一声相同的声音。
“到了到了！”赵成才对着一片树木丛生之地激动地喊道，他眼前的景象和之前的没什么两样。
“到了？这不和前面一样吗？兜圈子了？”贺乘风茫然道。
“当然到了，我就说仙人放心吧，我不会骗仙人，”赵成才的声音在变，从活泼到低沉，像是从云端直坠深渊，声音重叠着从他嗓子里钻出来，“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蓬莱！就是你们的棺！”
话音未落，赵成才猛地转身向他们扑来，面容扭曲，如同无数张脸在争夺地盘，十几只眼十几张嘴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正疯狂涌动着游走。
贺乘风大惊，急退几步开了风障。赵成才却在半空中化为黑雾，无视风障将他们笼罩在内。
“贺乘风！”燕牵机急切地唤了声。他感觉到黑雾里有东西在抓他，却又毫无预兆地放开他。
“在呢……”贺乘风咳了声，用手拍拍他的背，“我在呢。”
面前有滋滋声响起，不知是毒在腐蚀什么，燕牵机抓着胸口荡出来的生死铜钱，才想转它一下就身下一空。他被重重砸在地上。
黑雾也散去，燕牵机眼前重新清明。
但赵成才不见了，贺乘风也不见了。
“燕牵机，向前走，来救贺乘风。”熟悉的声音随着最后一点黑雾也散去，像是指引，更像是命令。
燕牵机怔了下，胸腹深深起伏，抑着焦急与愤怒，轻声道：“你该死……”
沈怀瑾。
燕牵机把这三个字咬碎在齿间，抬手按住仍在起伏的胸口恢复了淡漠模样，只是那枚生死铜钱被他攥得发烫。指尖一转，铜钱在指缝里翻了个面，“生”字朝外。
“向前走……”
沈怀瑾还在催他。
蓬莱是假的，是要葬了燕牵机和贺乘风的棺。赵成才是假的，是引路的伥鬼，他早死了。长生药是假的，是勾人魂的毒。
都是假的。
铜钱被抛起，燕牵机接住它，死面朝上。他站起来，看向深不见底的林，就像在看深不见底的井，走一步就被淹一点，走到最后他全在水里，呼吸被窒住了。
燕牵机停下步子，摸了摸耳坠。白玉燕缀着的天缥流苏微微晃着，里面混了一丝黄白游。
贺乘风在哪里，他比谁都清楚。
那只吵吵闹闹的小青燕又出来了，落在燕牵机肩头安静得反常。燕牵机边走边道：“你说话，越吵越好。”
“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化风犹豫着开口。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燕牵机淡声道。
化风静了会儿，还是没吵起来，蹦跳着往他脖子那靠靠，拿脑袋蹭蹭他。
燕牵机依然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不用担心贺乘风，他不只是大夫。”
“你不担心他？”化风的胆子大了起来。
“我不担心。”
“可你在抖。”
“我没有。”
“你撒谎。”
“嗯。”
化风又开始叽叽喳喳，但燕牵机不怎么理它，只是一味地赶路，在它不说话的时候又让它继续说，像是拿着鞭子赶磨磨的驴。
化风苦不堪言，好在燕牵机赶路快，向着贺乘风的方位走两日便到了，它喝了口露水就消失不见，快得生怕燕牵机再让它说话。
这里是井底，水深千尺。
燕牵机避开路上的植物，踏上一阶阶青苔，拿着衔春忘归入了深渊。
弓上的一抹红像是血一样鲜艳。
“哈，燕师弟，好久不见。”
沈怀瑾的声音又响起来，燕牵机循声看去，厌恶地蹙了眉。
沈怀瑾和从前相比，也就那性子还是他，其他……甚至不是人。
沈怀瑾坐在青藤缠成的王座上，藤条像血管一样搏动，末端像是人手一样，灵活地转着两颗珠子。他整个人被包裹在藤心，只剩一张脸浮在外面，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死了许久泡在水里的水鬼。
他面前有一洼黑色的污沼，咕噜咕噜冒着气泡。贺乘风就躺在这污沼旁，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燕牵机估摸着他是晕过去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沈怀瑾笑了声，两条青藤便像蛇一般游向贺乘风，把他整个人卷着吊在空中。
“你要做什么？”燕牵机举起青弓对准他，冷声问道。
沈怀瑾见状并不惧他，只是轻轻把贺乘风勾到自己面前，见燕牵机眼里憎恶更深，他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放心，你不死我不会杀他，只是……你半路用那死铜钱伤我一下，我想着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也伤了他一下，不过没有大碍，你放心。”
燕牵机紧张起来，面上却不露出来，淡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哈哈，别担心，”沈怀瑾笑了几声，把另外一根青藤从后绕到前，张开藤条给他看，“你看，只是小惩。”
是他刚刚在盘的珠子。
燕牵机疑惑看去，却在看清之时怔在原地。
沈怀瑾见他看清了，便笑眯眯地收紧藤条，捏碎了那两枚珠子，再松时，里面连齑粉都没有了。
燕牵机如坠冰窖。一瞬后，滔天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如决堤狂潮般冲垮理智，直轰颅顶。青色的蛇鳞自他颊边瞬间覆盖、蔓延，天缥色的眸子化为翠绿毒蛇瞳。
他怒吼，字字裹挟着恨意与怒气，声音响彻云霄——
“沈！怀！瑾！”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明知山有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