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名相思》虫它为she

15、如鼓琴瑟

　　眼前的路绕了又绕，直到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交谈声。贺乘风停下来，转身看看燕牵机，“我娘和阿离一个性子的，就是太热情了，别吓着你。”
　　“嗯。”
　　“那进去了？”
　　“嗯。”
　　贺乘风捏了捏他垂在身侧的手，温笑道：“没事，他们认得清你。”在燕牵机抬眼时，他带着他走了进去。
　　侧着脸面容严肃的男人，和哈哈笑着看着极和蔼的女人，还有站在女人两侧像是照镜子的两个女孩，全都蹦进燕牵机眼里，相似又模糊的面孔让他下意识垂眸逃避了。
　　“阿娘，阿爹。”贺乘风上前一步，弯着眼依旧没个正形儿。
　　“令堂令尊好。”燕牵机跟着他问了声好，依旧是淡淡的声音带着敬意。
　　座上的贺珩笑呵呵地点头，站起来径直走向燕牵机，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珍宝，左看看右瞧瞧，问道：“这是牵机吧？好孩子，快抬眼，让我瞧瞧。”
　　眼看着她就要伸手捧起燕牵机的脸，后面的男人咳了一声，无奈唤道：“夫人。”见贺珩停下了动作才看向燕牵机，“昨日劳累，可歇息好了？”
　　燕牵机微微颔首：“多谢伯父关心，晚辈歇息得很好。”
　　孟回嗯了声，稍作停顿，道：“别拘谨，就当是自……”孟回不经意间瞥见了自家儿子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改了口，“在你师父那儿，随心来。”
　　贺乘风收回紧盯着他的视线，满意地点点头，揽上燕牵机的肩，在他耳边说：“小师弟，我在呢。”
　　“是。”燕牵机敬道，礼毕侧目看了他一眼。
　　“好啦好啦，快让我好好瞧瞧这孩子，”贺珩推开贺乘风，看着燕牵机满眼欢喜，“这胳膊，这手，这腰，还有这脸，啧啧。”
　　燕牵机被她摸得有些不知所措，只下意识跟着她的动作乱看，再顺着她的手茫然抬眼。
　　“哎呀这眼睛漂亮的，难怪乘风次次都提，”贺珩稀罕地在他眼尾摩挲了几遍，笑着连连哎呀，“还真是乘风说的那样，春水如泄，青山似烟。”
　　“是吧？我说了您还不信。”贺无厌早就凑了上来，巴巴地瞅着燕牵机异色的眸子。她后面还跟着故作矜持的父女俩，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几眼燕牵机。
　　无措间，燕牵机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扫了一遍，发现只有贺乘风的眼睛会变成那样的灿金色，其他人的都是黑褐色，被光照着时更像是一束光散进墨里，淡淡地覆了一层黯金。
　　燕牵机这面想着，突然被人向后拽了一下，不受控地撞在了一个结实的东西上。
　　“你们把他吓着了，本来胆子就不大，你们还都围着他，这都没表情了，”贺乘风把燕牵机护在怀里，义正辞严地伸手挡住众人，“都往后，往后退，退三步。”
　　孟回拉着贺珩，贺无恋扯着贺无厌，齐齐向后退了三小步。
　　贺乘风目测了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把燕牵机摆出来，站在他身侧，说道：“只可远观，不可上手！”
　　燕牵机静静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好玩的很，有些哭笑不得地受着对面四人灼灼的视线。他总算知道贺乘风那样欢脱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心中感慨完，燕牵机开口想让他们别这样，但被贺乘风打断了，人也被他又揽回怀里，权衡一番后只得作罢。
　　“看好了吧？那咱们就去用早膳吧，我小师弟还是饿着的。”贺乘风把人遮起来，几乎是自问自答地说了一遍，只有“饿着的”三个字被他故意咬字很重。
　　果然，贺珩一听就面色严肃起来，推开丈夫闺女，从儿子怀里捞出燕牵机，大步流星地就带他出去用膳了。
　　剩下四个人站在屋里面面相觑，还是贺乘风最先反应过来，叫嚷着追了出去：“阿娘！您别乱喂他！”
　　等到的时候，贺珩已经给无措的燕牵机压了好些饭在碗里，菜在饭上高高堆起，就这她还在往上夹，边夹边说这个对他好那个对他好。
　　燕牵机几度张口都插不上话，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闭嘴乖乖应她。
　　“阿娘，”贺乘风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扫了眼燕牵机面前的碗，“太多了，太杂了。”
　　“哪里多？你看这个……”贺珩虚虚指着碗里的菜，一个一个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等她讲完，父女三人都吃完小半碗饭了。
　　贺乘风听完后点点头，然后说了四个字：“我是大夫。”
　　“啊。”贺珩败下阵来。
　　贺乘风盛了两碗饭来，给贺珩一碗，给燕牵机一碗，又把燕牵机面前那碗高得能砌城墙的拿到自己面前，“阿娘，不准区别对待。”
　　贺珩往孟回身上一靠，抬手掩泪，娇弱道：“是我不好，我太喜欢这孩子，而冷落了其他孩子，都是我不好。”
　　孟回拍拍她，替她拭去并不存在的眼泪，安慰道：“那就别管孩子们了，夫人先照顾好自己，来，夫人爱吃的笋。”
　　贺乘风不解且无语地看着这一幕，另外一侧的姐妹俩低头吃饭不说话，明显是习惯了。
　　一顿饭小打小闹着吃完，孟回要哄还委屈着的夫人，于是两人挽臂出了门，留下了四个孩子看家。
　　“小师弟，”贺乘风赖着燕牵机坐进树藤编成的摇篮椅里，脚下一蹬，摇篮椅就慢慢悠悠晃起来，“有没有吃好？”
　　“嗯。”燕牵机歪着头看他，似是沉思，似是发愣。
　　他眼里情绪又淡去，像一副山水画在溪水中洗尘，色彩随着流水缓缓褪下，又散开，散去远处。
　　不知他何意，贺乘风笑着不说话也看他。摇篮椅慢慢摇，风轻轻拂，贺乘风先移开了视线。燕牵机还在凝视他。
　　舔了下唇，贺乘风偏过头，抬手搓搓有些发烫的耳朵，眼睛瞥了眼燕牵机又触电般地回正。
　　燕牵机那模样懵懵懂懂的，眼神纯净清澈，就是和稚童也能比上一比，着实让他有些受不住，方才那么一会儿都差点没控制住亲上去。
　　搓过耳朵的手顺势遮上了眼，贺乘风向后仰倒，掩面说道：“啊——小师弟，别看了。”
　　再看就真受不住了。
　　贺乘风从指缝里偷瞄着燕牵机，见到他垂眸掩住了一眸青山，这才心中长舒一口气，又像以前那样无赖地勾住他的肩，稍一用力就把燕牵机按倒了。
　　“做什么？”燕牵机拍开他的手，撑着又坐起来。
　　“想睡觉。”
　　“你才刚醒没多久。”
　　贺乘风向燕牵机那里挪了挪，遮眼的手揽上他的腰，闭着眼靠过去蹭蹭，“可我想睡觉。”
　　话音落，被抱着的人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久久的安静让贺乘风睁开了条缝。
　　燕牵机规规矩矩坐着，低头看着白雪覆盖的地面，一动不动，只眼睫缓缓落下再掀起。他似乎又在发呆。
　　“小师弟？”
　　“嗯，”燕牵机稍偏过头看向他，“你没睡？”声音轻轻的，语气淡淡的，意外地多了些惊讶。
　　刹那间，贺乘风想通了为何方才如此安静。他坐起来，闷在燕牵机衣领里笑了几声，“醒了。”
　　“好快。”燕牵机道。
　　贺乘风抬眼看了看他，眯着眼笑道：“我不快。”
　　极平常的语气，但他的笑里似乎多了些东西，就算不懂燕牵机也直觉他俩说的不是一件事。燕牵机稍稍抬了一侧眉毛，问道：“你说什么？”
　　贺乘风装作没听见，伸腿蹬了下地，碎琼乱玉被卷起来镶了靴子一圈，他就举止恶劣地踢了下燕牵机的靴子，借着碰撞震去碎雪，再溅燕牵机一靴。
　　燕牵机淡淡瞥他一眼，自己抖落了那些碎雪，又静静地坐在摇篮椅里，看着眼前的世界银装素裹，在视线内悠悠晃着，晃着。
　　像是小时候睡在摇篮里，母亲轻轻推。好久远的事情，燕牵机想。他以为他不记得了的。
　　燕牵机眨了眨眼，那时他还太小了，认不清母亲长什么样，只有个模糊的面容带着柔柔的声音，哄他开心哄他睡觉。或许是从那时开始，他便认不清人了。
　　对于父亲，他更是没有印象，每次只能听见声音，温和的，和母亲一样带着笑的。父亲应该很爱母亲，就如同贺乘风的父母，是对恩爱夫妻。
　　可自己为何是孤身一人？
　　被抛弃么？好像是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燕牵机的眼神稍稍茫然了下。是这样么？
　　“小师弟，”贺乘风突然说话，断了他的思绪，“再待几天吧，我们晚些再回去，好不好？”
　　燕牵机鲜少回忆旧事，关于遇见落回之前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这一断就再难续起。脑中陡然空白一片，燕牵机的眼神也跟着空白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应道：“好，两三日吧，久了我的功课该落下了。”
　　“不会的，小师弟冰雪聪明，一教就会，才不会落下，”贺乘风抱着他说道，伸出了三根手指，“那就再待三日。”
　　燕牵机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这样的宁静日子燕牵机也贪恋，何况这里是贺乘风的家，他只会比燕牵机更想多留些日子。
　　瑞雪落冬，本也是个团圆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