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凝视》小岛在跑

1、门卫

　　滴滴一声门被上了锁，他像一个垃圾被一双手丢了进来，房间里漆黑一片，门锁上的红色光点闪烁了两下就被黑暗吞没。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他什么都看不见。多次同样的经历让他立马汗毛竖起，浑身都在颤抖，勉强摸索着找到一个角落，蜷缩着抱头蹲下，一瞬间泪如泉涌。
　　“测试1，编号G13，听到请回答。”漆黑的虚空中熟悉而又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可是他太害怕了，他用手揪着头发，牙齿咬着嘴唇，落下一道血痕，他把头埋在两腿的膝盖中间。
　　“测试1，编号G13，听到请回答。”声音再次响起。
　　同样的指令重复了三次，随后是一片静默。这无声的片刻让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恐惧让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指甲掐着头皮，深深地掐出血来，终于要来了。
　　“有效剂量10希沃特，一次。”
　　“有效剂量10希沃特，两次。”
　　……
　　他感到自己五脏六腑都在被灼烧，撕心裂肺的疼痛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噬，心脏已经超负荷狂跳不止，整个肺部充足了气像要爆炸，脑袋中有如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尖挑动，如果此刻有一方镜子，他就会看见自己的五官早就扭曲得不成形，鲜血顺着眼角、嘴唇、鼻孔、耳朵流出来，恐怖瘆人，他困兽般在地上痛苦的打滚，指尖抓挠着周身的皮肤，这感觉简直身不如死！
　　嗡嗡嗡——嗡嗡嗡——手机在床头柜上一闪一闪地震动，把林方生从梦魇中拉回现实，他睁开眼，满头冷汗，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窒息般的恐惧和疼痛还未散去，他下意识伸手揉了一把脸，才缓缓坐起身。
　　窗外明月皎皎，挂在树梢，小区里的路灯全都亮了，但因为是老小区，树枝又遮遮挡挡，所以显得昏暗朦胧。不知是谁家正在做饭，从穿户口飘进来一股油烟味，正是这辛辣刺鼻的葱姜蒜爆炒的香气让他终于回了血，感受到了一丝生活的气息。
　　他没有开灯，坐在床边，点燃一支烟。
　　窗口透过来的光线打在他的颧骨上，一半脸是看不清的黑暗，一半脸又像是蒙上一层金沙。再过半个小时，也就是晚上七点，他就要去门口和门卫老李交班，原本两个人都是双班导，但他主动提出只上晚班，这让老李感激万分，逢人便夸这小伙子看着不求上进，人倒是不错，至少尊老爱幼。
　　然而一根烟还没抽完，他脊背一僵，夹着烟的手指猛然停在半空中，烟灰簌簌往下落。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他身后，斜靠在门框上，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就着手指猛抽一口烟，盯着烟头的红点不知在想什么。
　　“你还在做那些梦？”黑影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语气温柔又满是关切，见对方不答，他慢慢向床边靠近，伸出一只手想摸摸他的头，但手指就要触碰到他头发之际，又放了下来，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之前怎么没听你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还是应该回到我身边，只有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林方生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捻，瞬间扑了过去，掐住他的喉咙，将他逼退到墙角，他的身体其实是很瘦弱的，但这瞬间，他却做好了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觉悟，眼神冷厉，周身散发出杀气，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黑影毫无反抗之意，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他直勾勾地盯着林方生的眼睛，宠溺地任由他发泄，他的脖子在他手中如一个脆弱的陶瓷，“咔嗒”一声，顷刻间被他拧断。
　　只见黑影沿着墙面滑了下去，像一滩黑色的脏水。
　　“咳咳，咳咳，”不用两秒，黑影诡异的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他竟立马活了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腥甜的血，左右舒展扭动脖子：“你还是这么冲动，我话还没说完。”
　　林方生冷漠地转过身，从他身边跨过去，看了一眼时间，离7点还有10分钟，他从沙发上拿起外套，对索性滑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黑影厉声道：“滚！”
　　“你明知杀不死我，何苦呢？”黑影靠着墙壁，两条纤细的腿随意地放在地上，一只手慵懒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对着墙头，比出兔子的形状，他勾勾两只指头，幽幽地念道：“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莫名死掉，六兔子抬，七兔子闷着头挖坑，八兔子埋……”
　　他还没念完，林方生已经穿好了衣服，去洗手间随意冲了一把脸，把桌上的半包烟装进口袋。刚要开门，黑影一把抓住他的腿：“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林方生不理，一脚踹开了他的手，夺门而出。黑影在他身后颤抖着肩，缓缓抬起脸，一阵诡异的笑声爆发了出来。

　　老李已经收好他的茶水杯，在桌上留了一包烟，站在破破烂烂的门卫室外伸懒腰，偶尔和路过的张大妈王阿姨打个招呼，抬手一看已经过了七点，平时这个时候小林已经来了，从来没迟到过，今天怎么回事？他担心他会不会生病了，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他家看看，就看到远处树影下一个人影很像林方生，不过刚好那盏路灯被树叶遮挡住，他看不真切，只依稀从他高挑的身型上看出好像是他，他没有往门卫这边来，而是站在黑暗中，仰头在看旁边那栋楼，那是四栋，也不是他家呀，老李心想，再然后就看到他动了动，转过脸来往他这边走，这才确定，就是他。
　　“老李还没走啊？”已经吃完饭出来遛弯的姜教授夫妻两跟他打招呼。
　　“等小林过来换班就走，”他往路那头指了指，林方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你看，他来了，估计在家睡觉起来迟了，年轻人嘛，都贪睡。”
　　姜教授的老婆转头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问：“小林多大年纪？前天和门口水果摊老板娘打麻将，还说愁她女儿不谈对象，让我帮她留意留意，我看小林人长的清秀，脾气也好，平时话还不多，本本分分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哎呦，你自己儿子的事还没整明白，这又凑什么热闹，”姜教授推了推眼镜，拦住她，“人家眼光这么高，能看上他嘛？要我说，人不能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最重要的是要有上进心，你看小林这孩子，年纪轻轻就窝在我们这个小区做门卫，天天不是睡觉就是听广播，抽烟喝酒浑浑噩噩，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少霍霍人家小姑娘。”
　　原本老李也是打算帮小林拒绝掉的，但他和姜教授的理由完全不同。在和小林共事的这几年，他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从来没见他请过一天假，也从来没见有朋友来找过他，就算是和他自己也是点头的关系，没有多余的话。说起来是有点冷漠，不过嘛，老李觉得那是人家的私事，以他五十多年阅人眼光来看，这人心地不坏，就是心底有事情闷着解不开。
　　但是听到姜教授这么说他，老李心里还是有些不快，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想要帮小林说几句公道话：“门卫怎么了？我也是门卫，当初下岗之后就来这个小区了，你的意思是我也不求上进？我们靠着自己的劳动生活，哪点不如人？只有你们当教授的才叫有出息呗？”
　　姜教授没想到老李竟然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拿话呛他，想当初他孙子上学要找老师补课，还是他帮忙联系的，真是忘恩负义。但他毕竟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冷哼一声抓着老婆就想走，不了却被姜夫人反手拽了过来：“你跑什么跑，人家老李说的没错，你那是什么老古董的思想，我看人家小林就很好。”说完，她一转头，笑盈盈地对上林方生那张扑克脸，饶是热情如她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她只当是老姜他们刚刚的话被他听了去，所以不高兴，但她毕竟是小区红娘团里的支柱，硬着头皮攀谈道：“小林啊，吃过饭了吗？”
　　林方生略微点了个头，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就算是回应她了。然后拉长着脸对老李说：“不好意思，刚刚有事耽误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天我迟到了，明天你也可以迟点来。”
　　他的冷漠把刚刚还热乎乎一点就燃的话题瞬间浇灭了，数落他的、维护他的一时都无话可说，现场死一般的尴尬氛围大概只有他感觉不到。
　　姜夫人还不死心，看他就要钻进小小的门卫室，手一伸，拽住他的夹克，话刚到嘴边，一道道红蓝交替的闪光伴随着刺耳的警铃声在她身后响起。
　　两辆警车从路口直奔他们小区而来，老李到底是经验丰富，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当新闻看的时候，他赶忙按了遥控器，门口的道闸立刻升上去。打头的那辆吉普牧马人在路过门卫的时候，车速放缓，车窗摇下来，里面一张熟悉的面孔与在场的四人擦肩而过。
　　恐怕只有林方生一人不认识车里的人，他也完全不在乎，双手插兜，还保持着刚刚一脚要迈进门卫室的姿势，扭头在看姜夫人拉着他袖子的手。
　　姜教授和他夫人满脸错愕，姜夫人的手还拽着林方生，用一副拉拉扯扯被抓包了的表情盯着自己的儿子，一颗心哐当一下落了下去，眉梢一根青筋不自觉地抽动着。
　　车里的人正是姜教授的独子，滨州市海河区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姜燮。他的眼神从姜教授夫妇的脸上飘过去，又顺着他妈妈的手看向林方生的侧脸，将他那一刻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感觉到在他妈妈魔抓下的那个人，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和排斥，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视线被林方生猛然捕捉到了，他维持着现有的姿势，眼珠往姜燮的方向冷冷一瞥。
　　车一闪进了小区，两人的视线擦肩而过。
　　半晌姜燮才回过神来，趴在车窗上，对着目送他走远的母亲，伸出两根手指比比自己的眼睛又比比他妈，那意思分明就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良家妇男，被我抓到了吧。
　　等到姜燮缩回了脑袋，车开远了，姜夫人才一拍大腿，想要追上去，喃喃道：“这龟儿子，这个点不是应该在跟梁教授家的孙女相亲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整个刑警队离了他就不过了是吧，我看他就是有意要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