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高考志愿填进修仙大学那件事》砚祈

3、决定性的秒针

　　时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快了齿轮，滴答作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飞快地流向志愿填报截止的最终时刻——第二天下午五点。
　　整个白天，林家都笼罩在一种临战前的、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但这平静的表象之下，焦虑如同暗流般涌动。妈妈像是失去了其他话题，好几次忍不住走到林宝柒房门口，手抬起来又放下，最终化作一句：“柒柒，渴不渴？妈给你榨杯果汁？”或是“眼睛离屏幕远点，歇会儿，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语气里的关切和紧张藏也藏不住。
　　爸爸则显得“沉稳”许多，只是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比往常小了很多，而且频繁传来频道切换的微弱噪音，暴露了他同样无法平静的心绪。
　　林宝柒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电脑屏幕长时间停留在省教育考试院那个蓝白配色、设计朴素的志愿填报系统登录界面。那冰冷的网页设计，此刻在他眼中却重若千钧，仿佛一个命运的审判台，而他正手握着自己的判决书。
　　他并没有像少数不甘心的同学那样，在最后关头还在疯狂查阅资料，试图寻找“性价比”更高或更符合“梦想”的选项。父母反复论证并认可的“最优解”——本省理工大学（代码10438）以及计算机、电气、数据这几个听起来就很有“钱途”的专业——已经像用刻刀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几乎成了唯一的选项。
　　他此刻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消极的拖延。仿佛不亲手按下那个最终的确认键，那个被规划好的、清晰可见却并非自己所选的未来，就不会那么快、那么无情地降临。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卑微地延长着这最后一点拥有“可能性”的时光，尽管这可能性早已名存实亡。
　　窗外，夏日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知了在梧桐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拼尽生命最后的光景，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慵懒而燥热的氛围里。这与室内无声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手机屏幕不时亮起，班级微信群里的消息刷得飞快。有人在最后时刻陷入选择困难症，发出“A大的冷门专业和B校的热门专业到底选哪个？”的灵魂拷问；有人兴奋地晒出自己最终提交的、充满了冒险精神和远方憧憬的志愿表，引来一片羡慕或惊叹的回复；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像他一样，沉默地准备踏上那条父母铺就的、通往“稳妥”未来的康庄大道。
　　林宝柒默默看着那些滚动的消息，感觉自己像是个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风景的人，外面的热闹、挣扎、喜悦与迷茫都与他隔着一层，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心绪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体，表面是近乎麻木的平静，深处却潜藏着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不甘与失落。只有他偶尔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滑动的手指，透露出一点点内心的滞涩与犹豫。
　　下午四点。
　　距离最终截止只剩下一个小时。倒计时的滴答声仿佛在耳边实体化了。
　　客厅里，父母似乎连假装看电视都放弃了，彻底没了声响，那种沉默的等待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房间里，林宝柒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像是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就这样吧。”他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像是一句认命，也像是一句开启新阶段的咒语。
　　他坐直了身体，脊柱甚至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发出轻微的“咔”声。手指落在键盘上，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他熟练地，几乎是机械地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身份证号、登录密码。每一次敲击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系统界面跳转，加载出他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填报页面。蓝色的进度条一闪而过。
　　鼠标光标在“院校代码”的输入框里稳定地闪烁着，像一个等待输入指令的微小灯塔。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目光凝滞在键盘的数字区，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沉重感，敲下了那个被反复确认、几乎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数字组合：
　　【1】【0】【4】【3】【8】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屏幕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迅速加载出“云城理工大学”的完整名称以及下方一长串可供选择的专业列表。一切正常，流畅得和他之前无数次模拟填报时一模一样，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的错误提示。
　　他移动鼠标，像完成一套规定动作一样，依次点选了“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数据科学与大数据技术”这三个专业名称前的复选框，最后，光标移动到页面最下方，毫不犹豫地勾选了“服从专业调剂”。
　　做完这一切，他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代码和选项。这短短几分钟看似简单机械的操作，却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它们像一道道程序指令，即将把他这个“产品”输送进一个预设好的、名为“未来”的流水线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有点闷，有点涩，但并不剧烈，更像是一种绵长而深沉的钝痛。那点微不足道的失落和不甘，再次被更强大的、“理应如此”、“大家都这样”的现实逻辑狠狠地压了下去，埋进心底更深处。
　　他重新握住鼠标，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箭头在屏幕上缓缓移动，精准地悬停在那個鲜红色的、仿佛带着警示意味的【确认提交并保存】按钮之上。
　　就是现在了。为这庸常的高中时代，画上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为他按部就班的前十八年，续写上理所当然的下一章。
　　下午四点五十九分。
　　距离系统关闭仅剩最后六十秒。
　　他的食指微微用力，压下了鼠标左键。
　　就在指尖触压下去、微动开关即将触发、指令即将发出的那一微秒——
　　异变陡生！
　　眼前的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极其剧烈地疯狂闪烁起来！
　　那不是普通的电压不稳造成的屏幕抖动，也不是常见的程序未响应卡顿，而是一种近乎狂暴的、完全失控的、毫无规律的全屏花屏！无数扭曲、破碎、色彩失真到诡异的色块和锯齿状线条猛地炸开，瞬间吞噬了整个显示界面，像是屏幕内部的逻辑电路瞬间崩坏，或者说，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猛地从中爆发开来！同时伴随的还有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滋啦——”高频噪音，钻入耳膜！
　　林宝柒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惊得浑身猛地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骤然松开，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回落，让他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猛地向后一仰，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怎么回事？！！
　　电脑中毒了？显卡烧了？还是…？！
　　这故障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猛烈、完全超出了他十几年人生里对电子设备故障的所有认知范畴！那根本不是技术性的故障，更像是一种…某种无法形容的、超自然的干扰！
　　然而，这极其骇人的异象只持续了一瞬。
　　甚至不到一次完整的心跳时间。
　　就在他惊魂未定，肾上腺素急剧飙升，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比如强行关机或者惊呼出声——之前，那疯狂闪烁、令人不安的花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又像是幻觉般骤然消退，消失得无影无踪。
　　屏幕瞬间恢复了正常。
　　清晰地、稳定地显示着刚才的志愿填报界面：【院校代码：10438 - 云城理工大学】，几个专业安静地待在待选栏里，那个鲜红的、【确认提交并保存】的按钮也完好无损地待在原地，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刚才的惊惶。
　　一切如常。
　　安静得可怕。
　　只有视网膜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诡异闪烁的灼痕，和耳边那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滋啦”声余韵，顽固地证明着刚才那超乎理解的一秒，绝非幻觉。
　　林宝柒僵在椅子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狂跳，撞得肋骨都在发疼，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冰冷的汗。他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又被无数混乱的念头塞满。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是意外吗？是电脑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还是……某种无法解释的……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荒谬绝伦的插曲强行归咎于该死的设备故障。对，一定是这样。老电脑了，用了好几年，出点莫名其妙的毛病也很正常……他努力地说服自己，试图压下心底那丝莫名升起的不安。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右下方的时间数字，无声地、残酷地跳了一下。
　　从【16:59】变成了【17:00】。
　　截止时间到了！
　　他被这个冰冷的数字猛地惊醒，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万一刚才的闪屏导致提交失败怎么办？！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复读？他想都不敢想！
　　再也顾不上深究刚才那诡异的闪屏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也顾不上什么稳妥不稳妥、喜欢不喜欢了，一种被惊吓后的慌乱和生怕错过时间的极致紧迫感驱动着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他再次移动鼠标，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劲头，再一次重重地点击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页面顺畅地跳转！
　　一个绿色的、巨大的、几乎占满屏幕的对勾图案弹了出来，下面跟着一行清晰而毋庸置疑的大字：
　　【提交成功！您的志愿信息已妥善保存！】
　　“呼…………”
　　看到这行字，林宝柒一直紧绷着、几乎要痉挛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颤抖地吁了出来，身体像是瞬间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和力气，软软地瘫靠在了椅背上，甚至微微地发抖。一种混合着巨大放松、剧烈情绪波动后的虚脱、以及一丝尘埃落定般的巨大茫然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他的人生方向，就在这最后一分钟的惊魂和慌乱中，被彻底确定了，板上钉钉。
　　至于那一瞬间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诡异花屏……
　　大概，真的只是电脑临死前抽了一次风吧？一定是的。
　　他这样努力地告诉自己，试图将那丝诡异感彻底驱散。伸手移动鼠标，有些脱力地点击了关闭按钮，退出了填报系统，也仿佛彻底关闭了某种渺茫的、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可能性。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楼宇之间，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而温和的金红色，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桌面上投下一片暖茸茸的光斑，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一切看起来，都和他按下那个按钮之前，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