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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接吻 ...

  •   “擦擦吧,别给我刚拖干净的地板弄脏了。”田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她说的是实话,地板是田听前不久才刷干净的,连照都还没来得及拍。

      现在是周一的凌晨,再过几个小时督导就会来检查。

      他们辖区的督导没那么好说话,一点灰尘都要被扣分,又麻烦又折腾。

      闻颂迟疑了一下后才接过抽出一张,慢吞吞地擦拭着脸和脖子。

      随着闻颂擦拭的动作,田听注意到她袖口往上滑了一截,露出了一小段狰狞的、已经愈合但依旧显眼的疤痕。

      一道一道,在田听眼中,深不见底。

      “你……”田听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后面的话堵在那里,问不出口。

      问你过得好吗?这简直是废话。

      问你手腕怎么回事?她有什么资格问?

      问你这四年有没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她根本不敢去问。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于闻颂的负面评价。现在网络发达的不行,想要知道点什么直接去网站上搜,什么都能查到。

      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

      “你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闻颂看穿了田听的欲言又止。

      她停下擦拭的动作。

      抬起眼,田听从她眼里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只能看到独属于她的孤独。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便利店的吊顶灯光下显得更加浅淡。

      眸子里面空荡荡的,田听都快忘记四年前那双眼中分明是饱含笑意的。

      “没什么,没发生什么。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上网看一下就知道了。”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不像,“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脱离苦海喽。”

      “……”

      田听说不出话,闻颂也感觉自己刚在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太招笑。

      又是一阵沉默。

      店里,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田听从旁边的常温饮料柜上拿了两罐可乐,没什么凉意,但她就是忽然想喝点甜的。

      “需要注意身材吗?”田听将一罐推到闻颂面前。

      闻颂咧开嘴笑:“当然不用,我早就不干了。”

      存款一天比一天少,闻颂已经躲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过门。食物与日用品之类的基本是靠前经纪人,她已经有快一年没来过月经,所以卫生巾也很久没有买过。

      生病后,闻颂的身体直线垮掉。这不是她的问题,也不应该是她的问题。

      “我看了你最后那场秀,”田听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在米兰的那个。”

      没头没尾,但闻颂知道她说的是哪场。

      闻颂最后一场秀,也是她最后一次拿到那个吃人公司的钱。不多,只有三千七百六十二块一毛,算的太精准,连税都不用收。

      那时候的闻颂还能勉强维持着光鲜亮丽,能穿着昂贵华丽的长裙走在台上展示着最后的梦想。

      眼前这个淋着秋雨、穿着廉价长袖、坐在廉价便利店里的女人,与田听印象当中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那个闻颂,判若两人。

      其实闻颂也听村里人说过有关于闻颂的事情。

      高考失利去偏远地区的985,和父母决裂,远走高飞,大一靠走秀挣到四年的学费。

      算下来,闻颂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

      只是田听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毕竟现在的闻颂实在是落魄,让田听没办法问出口来。

      闻颂握着可乐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当然记得那场秀,像一只可怜的蝼蚁,在那些人手中被玩/弄。

      “是吗。”她低声说,听不出什么情绪,“我都记不清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经历。”

      闻颂在撒谎。田听当然能看出来。

      “大学毕业没?”

      “肄业。我爸妈瞒着我去学校办理了退学,以此威胁我将挣到的钱汇给他们,但还是,恩。”

      闻颂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工作呢?”

      有了这个开头,田听问什么也没开始那样难开口。

      “合约出了点问题,和一些人也……闹得不太愉快。总而言之,就是被迫违约,我勉强还完违约金,身上就剩几千块钱。”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再加上这几年身体也不太好,就休息了很揪。”

      她说得轻描淡写。

      田听却知道闻颂究竟隐去了多少细节。

      “你呢?”闻颂忽然抬起头,看向田听,“就一直在这里?大学也没去读,每天就是开出租车、在便利店上夜班?”

      田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嗯,我觉得这种生活挺好的。白天偶尔跑跑车,晚上在这里,稳定。”

      “再加上我妈身体需要人照顾,这样……其实也挺好。”

      她重复了两遍“挺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田听不是没想过重新参加高考,只是她现在的能力,对自己实在是没有高中时期那样十足的把握。

      她比闻颂要懦弱,包括当时她们之间分明全部都说穿,却怎么也没法跨越的栅栏。

      沉默。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便利店后的时钟在滴答滴答的走。田听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快要四点,还有三个小时她就要交班.

      好在田听做事利索,很早之前就已经将绝大部分的活都做完,只剩下丢垃圾跟扫门口包干区。

      说是丢垃圾,其实每天早上都会有个拾荒的婆婆来问她要店里的垃圾走。田听一般都会给,偶尔太忙,也会将垃圾放在门口等婆婆自己去拿。

      闻颂手里的可乐罐不再往外面冒气,窗外的雨也比刚开始小了些许。她想要离开,但又舍不得和田听分开。

      她忽然很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随时会断掉:“田听,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你没有退学,我们是不是还能够一块去同一所大学?我们是不是还能够——”

      闻颂的话戛然而止,那未尽的尾音消散在空气当中,带着燥热。

      田听看着她,看着她迅速垂下去的眼睫,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原本习惯修见圆润的指甲,此时此刻被闻颂咬得不成样子。

      如果当年没有退学么?

      如果当年她没有离开?

      如果当年她们都坚持了下去?

      如果当年,她们都有勇气对彼此说那么一句话呢?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她们都被时光推着走到了四年后。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窗外雨还在下。

      田听眨了眨眼,将眼中的酸意隐了下去。

      “吃东西吗?”田听喉咙发干,“时候也不早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太饿。”闻颂说。

      田听蹙眉:“那你下楼时要做什么?”

      闻颂不假思索回答:“要见你。”

      “又开我玩笑。我没那么好骗好吗,跟我说实话就行。”

      这几个字说出口,田听刚开始确实有些紧张。如果观察仔细,是能瞧见她手中握着的可乐罐轻微变形,连身上刚换的围裙边角都被她揉的发皱。

      “算了,跟你说不通。”田听叹了口气,分明才见面几个小时,闻颂又变成这副喜欢拿她开玩笑的模样,“带我去你家里看看吧,正好我也想瞧瞧便利店上面的公寓楼是什么布局。”

      “行。带你去看看。”

      后半夜,来店里的人几乎没有。田听干脆就换了身衣服关门,跟同事说了声有事提前离开后,便将钥匙藏在他们约定好的地方。

      门锁好后,田听就这样跟在闻颂后面左弯右绕,进了商住公寓楼的门。

      门口修的很气派,前几年还是酒店房。后来据说是出了点事故,总之酒店倒闭了,卖给开发商改成公寓楼。

      楼道狭窄漆黑,声控灯基本不亮。

      田听打着手电筒对着旁边的墙壁,上头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合法的、不合法的都有。

      楼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油烟和尘埃的气味,呛得田听喘不过气。

      闻颂走在前面,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走在这样的楼道当中,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

      脚步很轻,一前一后,最终停在七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

      “原先是有电梯的。”闻颂指了指后面已经被杂物堆满的楼道,“但那个酒店跑得太仓促,电梯没修好。后来的开发商发现这个地段太差,干脆也懒得修,高层的房子就便宜租赁。”

      说话间,闻颂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田听发现钥匙串上只有孤零零的两把钥匙,一把是第一层铁栅栏的防盗门的钥匙,第二把才是真正能够打开门的钥匙。

      随着闻颂的动作,两把钥匙碰撞发出轻微的金属声。

      她低头开门,门锁有些上了年纪,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好几下才打开。

      田听:“要上点润滑油。”

      闻颂:“买不起,将就着用就好了。”

      “吱呀——”

      门开了,一股更浓重的、混杂着药味和清冷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进来吧。”闻颂侧身让开,声音低低的,“很小,没什么地方给你坐,味道估计也不好闻。”

      “知道你家务做的不行了。脏点也正常。”田听说着,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所谓的“一室一厅”,其实只是一个狭窄的过道连着稍微宽敞些的房间。没有厨房,卫生间小的光是看上去就让人有些窒息。

      田听推开门,险些踩进下水道。

      一抬头就是老旧花洒,还不断往下面滴着水。

      “可以看你的卧室吗?”

      “当然。”

      出乎意料的,房间里很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地面是老旧的水泥地,但擦得很干净,至少不会和老家那样动不动起一层灰。

      窗户开着一条缝隙。带着燥热湿气的微风吹动着贴在玻璃上的报纸。

      家具几乎没有。床、桌子、椅子还有沙发,都是用纸板子代替。被子就那样铺在纸板子上。

      简陋,但能住。闻颂是这么站在田听身后评价的。

      田听指着简陋到像天桥流浪汉“你真住这?”

      “对,我真住这。”

      她看过去,总觉得这种地方不像有人长住,更像一个临时落脚点。

      或者说,一个避难所。

      闻颂环顾四周,最终还是找到了把像椅子的东西摆在田听面前:“坐吧。”

      田听没有坐那个长得像椅子的箱子,看完她现在住着的环境后,心里莫名其妙闷得发慌。

      透过网络,田听本以为闻颂过得该比在村子里时要好不少。这么看来,或许还不如当初。

      “我还以为你出家了,过这么清苦。”

      “谁知道呢,说不准从我和我父母决裂那一刻起,我就跟出家人没什么区别了吧。”

      “事实上是这样。便宜买不到好环境。”

      “恩,人不能在经济水平大不如以前时还追求曾经的生活水平。”闻颂应了一声,扯了扯身上那件不合季节的长袖袖口,试图遮住手腕,“再说这里挺好的,又安静,又便宜。”

      偶尔还能趴在窗口看着坐在楼下抽烟的田听。

      其实闻颂也抽烟,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现在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抽烟之类需要花额外钱的活动,她抠搜的很。

      “不热?”田听问。

      “热,刚准备脱。”闻颂说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以及穿着老头衫都没法遮住背后的乌青。

      大多数伤口还没有结痂,触目惊心,看的田听幻痛。

      “喝点水吗?”闻颂站起身从旁边的矿泉水里抽了瓶,“前几天我前经纪人给我买的,我不怎么动所以不太喝水。”

      “算了,你自己留着喝吧。”田听说,“你这么一说,整的我倒是有点良心不安。”

      闻颂的手顿了一下,还是将矿泉水递给了田听。

      矿泉水的牌子是田听没见过的,但包装很好,估摸着应该是三四块钱她喝不起的东西。

      关于闻颂的经纪人,田听也是略有耳闻。

      人还不错,至少在闻颂解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履行着与她的合同。即使合同到期,她还是与闻颂保持着联系。

      “你和你经纪人,关系很好吗?”田听忽然问,“还有网上说你得抑郁症的事情,也是真的吗?”

      闻颂又笑了。

      她将身上最后一件老头衫也脱下,大片大片结痂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暴露在田听面前。

      屋子里没有开灯,外头已然蒙蒙亮。

      借着微弱的光线能够看清,闻颂身上纵横的疤痕,不像是她一个人能弄出来的痕迹。

      “他们都是疯子,他们都应该被关起来判处死刑。”闻颂说。

      “手腕呢?手臂呢?”

      “我实在太累了。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表演。当时觉得,只有死亡才能带走我的痛苦,不过还好没死。”

      因为我又遇见了你。闻颂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她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小屋里显得有些喧嚣。

      田听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搬回来?首都那边的房子可不好买,卖了多可惜。这里又小又破,还挣不到钱……”

      田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闻颂拧住衣领往前踉跄几步。

      扑到本就坐在地上的闻颂。

      就那样直白地吻了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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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日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