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单元故事集》撒冷兮

2、借夏

　　上篇

　　何棠抓住孙煜的手，两人往楼上奔跑。

　　“你家住几楼啊？”孙煜笑眯眯道。

　　“快了快了，待会见到我妈正常打招呼就行。”何棠嘱咐道，将刚买的西瓜自己提去。见对方又问：“我睡哪儿啊？”

　　何棠愣了一下，理直气壮道：“当然是跟我睡啊，不然我睡沙发。”

　　孙煜被逗笑了，“别，一起睡就一起睡，晚上一起打游戏。”

　　何棠停在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妈，我回来啦！”

　　何棠妈妈在厨房煲着汤，夕阳染得满室金黄，汤的浓郁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孙煜深深吸了口气，心底泛起一阵羡慕。

　　“你坐，我妈做的饭马上就好了。”何棠把他拉到沙发前。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何棠正和妈妈一起张罗晚饭。

　　何棠系上围裙：“妈，我同学来我们家吃晚饭，晚上也在这儿睡。”

　　“你同学？让妈看看”何棠他妈眯眼看看孙煜，又看看何棠“哎哟，人孩子可比你高不少
　　，待会得给你同学多铺床被子。”

　　孙煜略显拘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心思不在手机，也无处安放。电视开着静音，画面无声闪烁。那片光影变幻旁，一颗绿得有点假的树，杵在那里，上面还结着果子。孙煜起身碰了碰
　　假橘子，是橘色塑料包裹泡沫。

　　余光一扫，电视下面还有一个透明盒子，里面有只乌龟在石头上笨重地甩动四肢。

　　还有那个书柜他认识，上次他和何棠视频聊天，何棠就一定坐在这个书柜前。桌上还有上次给他翻的那本橙色画本。

　　何棠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过来，递给孙煜一块。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孙煜的手背，那种触感让孙煜猛地缩了一下手，一段极其相似的、尴尬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去年冬天，氤氲水汽弥漫在热水间里。何棠已经帮女生们接了好几个热水袋，旁边的同学敢怒不敢言。他左右腋下各一个毛茸茸粉色热水袋，手里口袋各两个，倒像个耍杂技的工作人员。

　　穿堂风吹过，旁边同学正打的羽毛球被风吹歪。走廊尽头有位少年正站在厕所旁等人，他的身后是一整墙虬曲的残梅。

　　“这不孙煜吗”何棠确定是他后便笑着迎上去：“孙煜！”

　　孙煜转头看见何棠这个架势，被吓了一跳：“我擦，你别过来。”

　　“怎么了嘛？”何棠笑眯眯地贴近孙煜。

　　旁边路过两个女同学，她们偷笑着离开现场。

　　当时的孙煜最厌烦与人过度接触，何棠的主动让孙煜的被害妄想达到极点。

　　孙煜回过神，发现何棠正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刚刚缩回的手。孙煜立刻掩饰性地接过西瓜，说了句谢谢。对方说：“你遭了，你跟我客气。”

　　“菜来了”何棠的妈将山药玉米排骨汤端在桌上，“何棠，叫孙煜一起吃饭”

　　“吃饭了，西瓜别吃太多”何棠转头对孙煜说道。

　　不得不说，何棠的妈妈很会做菜。砂锅里散发温暖的甜香，一旁的红烧排骨裹着油亮诱人的酱汁，浓郁的肉香弥漫开。西红柿炒鸡蛋，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菜，孙煜却没见过几个能保留住番茄自然的清新酸甜的，这让他忍不住多扒了两碗饭。

　　“这盘黄瓜是我拍的，你快尝尝”

　　孙煜拈起两片，咔嚓脆响，酸爽开胃。

　　“孩子，听何棠说你一个人住？平常都吃点啥呀？”何棠妈妈关切地看着孙煜，“有空常来家里吃，添双筷子的事儿！”

　　他眼前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画面。

　　孙煜想起第一次搬来那栋楼时的情形。他搬完最后的家具，借着微弱的光蹲在楼梯间吃酸菜泡面。正好跟拿快递上楼的何棠碰了面。当时两人未曾相识，孙煜只觉得何棠给人的感觉很熟悉。

　　.他插上耳机，吃完泡面在桥上吹晚风。歌声在耳边嘶吼：“在永恒的黑夜中穿梭，心中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阿姨，您太客气了…”孙煜猛地从那段灰暗记忆中抽离，话音未落，何棠就抢过话头：“就是，他天天吃泡面。幸好离得近，以后多来。”

　　“我得洗个澡。”孙煜说着，从何棠的床上滑下来。“洗完真该睡了。”

　　何棠放下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游戏的MVP结算画面。他起身先一步替孙煜开了浴室的灯，随即又回卧室开了一局。门内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浴室很大。孙煜摘下眼镜，仰起脸，任水流冲刷。被打湿的长发紧贴在颈后，他摸索着用皮筋随手扎了个小啾啾。

　　“我洗完了。”孙煜用毛巾揉着头发走进卧室，发梢还滴着水。何棠抬眼一看，立刻扔下手机：“这哪算干？”他不由分说地重新插上吹风机，把孙煜拉过来。

　　“我自己来……”孙煜的手刚抬起来，就被何棠轻轻拍开了。

　　“别动。”何棠的声音不高，却有几分毋庸置疑。

　　孙煜果然不动了，安静地站着。热风嗡嗡作响，何棠的手指小心地拨弄着他的长发，动作专注而轻柔。

　　那股暖意顺着发丝钻进头皮，几乎把他淹没。孙煜喉头忽然哽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热。有那么一瞬间，他错觉自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何棠的目光无意间掠过镜子，恰好捕捉到孙煜泛红的眼角和强忍的神色。

　　他指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移开了视线，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将吹风机的风档调低了些。

　　空气中弥漫开孙煜身上带来的、何棠惯用的那款沐浴露的淡淡香气。

　　吹风机的嗡鸣终于停下。短暂的寂静中，两人脸上都残留着一丝热意，孙煜尤甚，从耳根到脖颈都透着薄红。

　　“阿姨呢？出门了？”孙煜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率先打破沉默。

　　“急诊室加班，今晚恐怕要很晚才回的来。”何棠拔掉吹风机插头，重新坐回床上，“睡吧。”

　　两人并排躺在上。房间灯已关，窗外透进清冷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孙煜还是没睡着，盯着洒何棠脚上的月光发呆起来。耳旁是何棠平稳的呼吸声，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

　　他能闻到自己和何棠身上相同的沐浴露香气，这让他想翻身。

　　“睡不着？”何棠突然开口问道，于是侧过身，看向穿着自己睡衣的孙煜。此刻，孙煜也静静地回望着他。

　　孙煜想起高三刚开学那会儿，何棠和他一起下楼去食堂。

　　阳光斜照在台阶，折射出冷冽的光芒。何棠下意识地拉了一下他的手，又很快松开。他却反手握住何棠冰凉的手指。

　　何棠疑惑地转过头：“我手不冷吗？”

　　他自然说道：“你手冷我才牵的。”

　　对方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笑了，眼眸弯成月牙，纯粹、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旁边的孙煜心头一暖，不自觉地被那份快乐同化。

　　“嘿嘿，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何棠将手插进自己短而利落的刺头。

　　孙煜什么也没说，浅浅松了口气。最后别过头睡觉。

　　下篇

　　高考完后的某一天，孙煜被拉去打游戏。

　　网吧里混迹的精神小伙居多，通常身旁都坐着一两个打扮精致的小妹。靠近吧台的位置，刚跳完舞蹈回来的小莉和小露正说笑。

　　小露拍了拍小莉的肩，示意自己去上厕所，小莉就一个人在沙发坐下了。

　　她点起一根烟，面前是一排打游戏的学生，她暗暗打量着他们。

　　不知情的孙煜同学此时整个人几乎快钻进屏幕里。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疯狂地闪烁。

　　小露站了起来，故作矜持的溜达了圈。此时这个角落传起此起彼伏的吼叫，混杂狂怒和谩骂。

　　她看见那位头发偏长的男孩只是沉默的喝了口水，接着点开手机不知道在干嘛。

　　小莉顺着小露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见孙煜低头回信息的模样。

　　何棠发来消息：郎君你多久回来呀？

　　孙煜打字：说不准，你好好养病。

　　何棠在前天把脚崴了，这两天一直待在孙煜的出租屋里。

　　上午孙煜问过脚崴为啥就不能上网打游戏，何棠回答的是“脚疼影响我操作啊，坑了你们怎么办？”

　　孙煜回完这一句微信后，紧接着就是何棠的一连串表情包轰炸。

　　带着甜腻香气的身影挡住了他屏幕边缘的光。一双踩着厚底鞋的脚停在了他的座位旁。

　　于是小露在小莉的指导下鼓起勇气成功加上孙煜的微信。

　　回到家后，孙煜把切好的西瓜端上桌，手机正好开始发消息。

　　玛丽露：小哥哥你好，我是坐你对面的

　　玛丽露：我看你们打游戏满嘴脏话一直骂人

　　玛丽露：只有你安安静静的，所以找朋友要了你的联系方式

　　孙煜手机停留在对方“觉得你很有素质”这一句话上，看了看旁边看电视的何棠，默默的打下一句话。

　　小露对拿下此男信心满满，至少她不信他两眼空空，看不见今天她带着的斩男又斩女的新美瞳。

　　直到看见他这句话。

　　孙煜：他们骂的是我。

　　何棠拿起游戏机，揉了揉眼睛：“来两把？差两个人。”

　　“我刚好加了一个女生，邀她吧”孙煜说。

　　何棠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孙煜给那个叫玛丽露的女生发消息：“打游戏吗？差个人。” 过了几分钟，对面才弹出一条： “不了。”

　　“她不来”孙煜小声说。

　　何棠把游戏机关了，声音有些闷：“你什么时候加的女生？”

　　“今天在网吧，她主动来找我的。”

　　“哦。”何棠没再说话，拿起西瓜咬了一口。

　　空气有些凝滞。孙煜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你脚是在哪里崴的？”

　　何棠瞥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开，声音低了几分：你的手办那天到了，我去取回来时不小心。

　　孙煜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的手办 。

　　“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何棠声音扬起来，“说我又傻乎乎替你跑腿？你孙煜不是最讨厌别人替你擅作主张吗？”

　　“那是两码事——”

　　“不是吗？”何棠打断他，“加微信的人也是，明知道人家对你有意思，你还同意？孙煜，你把我当什么？”

　　“当朋友啊。”孙煜也有些火了，“不然呢？我连交个朋友的自由都没有？”

　　“朋友？”何棠笑了一下，眼里却没笑意，

　　“哪个朋友会因为我跟别人多说两句话就冷着脸一整天？哪个朋友会因为我脚崴了就让我住到他家天天照顾？”

　　孙煜语塞，耳边嗡嗡作响。

　　何棠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下来：“孙煜，你别装傻。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只想做朋友。”

　　孙煜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窗外夜色渐深，蝉鸣一阵接着一阵。两人之间的沉默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孙煜站在阳台打开窗户，夏夜的热风扑面而来。他吹了会儿风，走进卧室反手锁上门，取下厚重的眼镜用力按着太阳穴。

　　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果不其然跟来了。

　　孙煜现在冷静的要命，打开了房门，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何棠发红的眼眶。

　　何棠当晚离开了他屋子。

　　之后两人便断了联系，直到两个月后。他们心照不宣地重新联系，互相询问去向和近况。

　　电话里，孙煜轻声说：“何棠，我可能没办法像你对我那样对你。”

　　孙煜始终清醒的知道自己无法爱上何棠，但他之前无法割舍何棠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而现在逐渐治愈了自己的孤独和创伤，学会了独立和自爱。

　　何棠的爱始终没得到对等的回报，但他通过爱孙煜这个过程成长了。

　　何棠沉默片刻，回答：“我知道。别有压力，我做这些是因为我愿意。”

　　孙煜比何棠开学早，再过两天就要去军训了。临行前夜，他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发去一条消息：“再见，至少拥有过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