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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下补方人,不点自明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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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穿破庙,吹得残烛摇曳,光影在斑驳墙面上撕扯成碎影。
苏云清正欲收起袖中那缕颤动的药息,转身离去,脚步未动,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的窸窣。
他猛地顿住。
林婆婆不知何时已立于神龛阴影深处,佝偻的身影几乎与破败的泥塑融为一体。
她枯瘦的手掌微微发抖,从怀中掏出半页泛黄纸片,缓缓递出。
“三十年前……我侍奉青冥丹阁主时,见过这手法。”她声音沙哑,像锈铁刮过石板,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磨蚀的钝痛,“你师父……可是姓苏?”
苏云清脊背一僵,指尖冰凉。
他缓缓回头,目光落在那半页残纸上——边角焦黑,似经烈火焚烧,可中间一行小字仍依稀可辨,笔迹婉转清峻,竟与师尊手书如出一辙。
“是。”他听见自己声音微哑,“家师讳名‘守真’,字‘明远’。”
林婆婆浑身一震,老泪猝然滚落,砸在布满裂纹的青砖上。
“果然是你……果然是苏家后人!”她哽咽着,将残纸死死塞进他掌心,“当年阁主暴毙,族中血脉断绝,典籍四散……我拼死藏下这半页‘凝神引’,只盼有朝一日……能交到该交的人手里。”
苏云清低头凝视,指尖抚过纸面,一股极淡却熟悉的灵韵悄然渗入识海——那是属于师尊的气息,沉静、克制,却又深埋着难以言说的执念。
“这并非功法。”林婆婆低语,目光如炬,“而是炼丹时的心境口诀。丹不成,非火不精,乃心不通。你师父一生炼丹,从不为救人,只为……等一个人醒。”
苏云清心头巨震。
等一个人醒?
他脑中轰然炸开——师尊临终前那一句含糊低语:“莫信天衍……谢家子……还未醒……”当时他只当是弥留错乱,如今听来,竟似一道埋藏三十载的谶语。
他攥紧残纸,指节泛白,喉间发紧:“婆婆,您可知……我师尊为何而死?那天衍剑宗,又与青冥一脉有何关联?”
林婆婆却只是摇头,浑浊双目望向北方天际,仿佛穿透云层,看见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往。
“因果如锁,非你此时可解。”她轻声道,“但若你真承苏家道统,便该明白——丹道至极,不在药理精微,而在心火通明。此诀若悟,或可补全残方,亦或……唤醒沉眠之人。”
话音落下,她转身退入黑暗,再未回头。
苏云清独自立于破庙中央,四野无声,唯有袖中药息仍在微颤,执拗地指向北方——断渊墟的方向,谢无渊所在之地。
他闭了闭眼,将一切纷乱压下,盘膝坐下,摊开那半页“凝神引”。
月光斜照,字迹浮现:
【以己悲悯为薪,以他人苦楚为火,以愿力为引,方可通丹灵。】
他怔住。
这不是炼丹法,这是炼心术。
过往他炼丹,皆循古法,追求火候精准、药性相合,力求完美无瑕。
可师尊临终前那炉清灵散,药未成,却生丹气化生之象——只因那一瞬,他心中所念,不是丹成与否,而是陈伯咳血的模样,是阿芜蜷缩在破屋角落的颤抖,是寒潭老龟望着枯莲时那一声悠长叹息。
原来那时,他已无意中触到了“心神共鸣”。
苏云清深吸一口气,取出凝气丹残方所需药材,重设丹炉。
第一炉,他仍按旧法,灵力运转无误,药材熔炼得当,却丹色灰败,药气驳杂。
第二炉,他默念口诀,试图调动悲悯,可心念浮泛,如同强求流水倒行,丹未成而火已溃。
他额角渗汗,经脉隐隐作痛,昨夜斗丹耗损尚未恢复,此刻强行炼丹,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他不能停。
谢无渊的剑意尚在识海回荡,那不是命令,是濒临崩塌的孤峰投来的最后一道执念。
他若不成,谁去?
第三炉,他不再强求,反而闭目。
他想起陈伯端来的那碗热粥,粗陶碗沿豁口,却暖得能融尽风雪;想起阿芜偷偷藏起的一根尾毛,说要编成绳子送他辟邪;想起寒潭边,谢无渊跪坐于冰水之中,一手按剑,一手护住那株幼莲,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魂灵……
那些微光,曾被他视作俗世尘埃,如今却如星火聚拢,在识海中燃起一簇温润火苗。
丹火应心而炽,炉心嗡鸣。
就在药液即将凝丹之际,识海骤然一震——
【凝气丹·残方补全进度:3/3】
【残方补全成功,进阶丹方生成中……】
【新丹方命名中——暂定:安神引(未定名)】
炉盖轻震,一道青光自缝隙溢出,与他初炼清灵散时如出一辙,却又更添几分温润生机。
药香弥漫,不似以往清冽刺鼻,反而如春风拂面,悄然抚平识海中因灵力耗损而起的躁动。
苏云清睁眼,指尖轻触丹丸,心头剧震。
这不是凝气丹。
这是被熟练度系统与心境共同“进化”出的变种——尚未命名,却已具备安抚神魂之效。
他缓缓握紧丹丸,目光沉静。
师尊等的人,或许从未沉睡,只是被毒、被执、被岁月封缄。
而真正的丹道,从来不在玉简残卷之中,而在人心最柔软处燃起的那一簇火。
他站起身,将安神引小心收好,望向北方。
药息仍在颤动,牵引未断。
就在他抬步之际,袖中那枚曾赠予谢无渊的暗金生息丹,忽地微微发烫——
一丝极淡的药气,竟自行逸散而出,无声无息,融进夜风。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枯叶在破庙外盘旋,仿佛预兆着某种不祥的降临。
天衍剑宗寒窟深处,冰壁森然,寒气凝霜,谢无渊盘坐于玄冰台之上,周身灵力如潮汐般起伏不定。
他面色冷峻,眉心一道暗红血纹隐现,似有万千寒针自经脉深处刺入神魂——“三千浮屠”之毒,又在苏醒边缘悄然蠕动。
就在这紧要关头,袖中那枚暗金生息丹忽地一烫,竟自行逸散出一丝极淡的药气,如雾如缕,却与北方某处遥遥共鸣。
那气息温润而不张扬,却像一簇微火,竟在刹那间压下了体内翻涌的寒毒。
谢无渊猛然睁眼,眸光如刃,直破幽暗。
“……是他。”他低语,声音冷如霜刃,却藏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无需多想,他指尖疾点,一道无声符印悄然成形,直射虚空。
那是仅限亲信知晓的秘传剑令,直通天衍外门执事墨松。
命令未言一字,唯有剑意森然:北岭破庙,不得有失,暗中护持,不得惊扰。
传令已毕,他闭目再入调息,眉心血纹缓缓隐去。
但那一丝药香,却如烙印般留在识海深处——不是丹成的傲然,而是心火燃起时,最温柔的回响。
与此同时,北岭破庙内,苏云清正凝神于玉佩异动。
他正欲沉神细察玉佩后续提示,忽觉空气一滞。
风停了。
连烛火熄灭后的余烟都凝在半空。
紧接着,庙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冻土之上,如擂鼓般敲击心神。
三道灵压,如黑云压城,自四面悄然合围。
下一瞬,庙门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一道黑袍身影立于残月之下,衣袍上绣着模糊的蛇形纹路,阴冷目光扫过炉台、药渣、尚未散尽的青光。
“赵执事有令,”那人声音如砂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毁去此地一切炼药痕迹,不留活口。”
身后两名黑袍人迅速散开,一人直扑丹炉,手中寒刃已起火光,显然是要毁炉焚迹。
苏云清屏息藏于梁上阴影,心跳如鼓,却强迫自己冷静。
他能感觉到,那三人皆在炼气七层以上,甚至为首者已近筑基门槛。
而他,灵力尚未恢复,玉佩无攻伐之力,手中……唯有丹药。
他悄然探手入袖,指尖触到三枚温润丹丸——那正是他今夜炼制的最后三份“安神引”。
丹色青碧,药气内敛,表面流转着极淡的光晕,仿佛蕴藏着某种尚未觉醒的力量。
梁下,黑袍人已举起利刃,寒光映上丹炉斑驳的铜身。
苏云清闭了闭眼,识海如潮翻涌。
他无战力,无法宝,无退路。
但丹道之极,不在药,而在心火通明。
若丹可安神,那——是否亦可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