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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潭一滴水,溅起千层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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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岭寒潭,风如刀割。
苏云清伏在断崖边缘,指尖死死扣住一块凸出的冰棱,指节泛白,掌心早已被锋利的寒冰划破,鲜血顺着冰面蜿蜒而下,转瞬凝成暗红冰珠。
他喘息未定,胸口剧烈起伏,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刺得肺腑生疼。
方才那一剑,谢无渊失控时灵力暴走,竟将整面山壁劈成两半。
巨石崩裂的轰鸣犹在耳畔,碎石如雨砸落,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翻滚闪避,才未被埋葬于乱石之下。
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潭心。
那袭黑袍身影静坐于寒潭中央的石台之上,长发垂落水面,如墨染雪。
谢无渊双目赤黑,不见瞳仁,唯有一道道血纹自眉心蔓延而下,如枯藤缠绕面门。
黑气自他七窍溢出,化作锁链般的虚影缠绕周身经脉,灵力如沸水翻腾,却已失控逆行。
那一瞬间,苏云清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具正在腐朽的躯壳——生机断续,神魂欲裂。
可就在那狂乱的灵力乱流中,他身为丹修的本能骤然警觉。
不对。
他闭了闭眼,神识悄然铺展,如蛛网般探向那团暴虐的能量核心。
刹那间,他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并非纯粹的魔气或毒素,而是一种极其阴毒的侵蚀之力,正缓慢蚕食着五脏六腑,甚至渗入神魂深处,如细针穿心,无声无息地瓦解着意志与生机。
《残丹经》上曾有记载:“蚀神蚀心,万念俱焚,非药石可解,唯生机可缓。”
“三千浮屠”!
苏云清心头一震,来不及多想,右手猛然探入怀中,撕开随身携带的灵泉袋。
袋中清泉顿时倾泻而出,他迅速将最后半包清灵散倒入其中,掌心丹火一催,灵力裹挟着药雾化作一道青光,如箭般射向寒潭中央。
“嗤——”
青光入体,谢无渊浑身剧震,喉间发出一声低吼,似野兽濒死挣扎,又似压抑千年的怒啸。
黑气翻涌如潮,竟在一瞬间剧烈收缩,而后缓缓退散。
他身形一晃,单膝重重跪在石台之上,指尖深深插入石缝,指节发白,仿佛在与某种无形之力抗衡。
风雪渐歇。
谢无渊缓缓抬头,眉心血纹未消,却已恢复清明。
那双眼睛,冷得像万年玄冰,不带一丝温度,直直刺向苏云清。
“再近一步,斩。”
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剑,穿透风雪,直抵人心。
四周早已空无一人。
那些原本远远围观的修士,早就在谢无渊暴走的刹那四散奔逃,生怕被波及。
唯有苏云清还站在原地,衣衫残破,发丝凌乱,脸上溅着血与冰屑,却未退一步。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解释。
只是默默弯腰,捡起地上那只空了的灵泉袋,轻轻折好,收回怀中。
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踏着碎冰向前走去。
三步。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时,耳畔忽响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如从地底传来,带着岁月的尘埃与寒潭的幽冷:
“小子,你可知你救的不是人,是座活坟?”
苏云清脚步一顿。
寒潭中央,水波无声裂开,一只巨龟缓缓浮出。
背甲如墨玉,裂纹纵横,竟似一幅古老星图,隐隐流转微光。
它双目幽深,瞳孔如古井无波,口吐人言,声如钟鸣:
“吾守寒心莲三百载,从未见人敢近‘三千浮屠’发作之身。你有胆,也有痴。”
苏云清转身,静静望着它。
“此毒非药可解。”老龟缓缓道,“乃心死之症。剑心已断,生机自绝。你以丹火温其脉,以灵药续其命,不过是延缓腐朽罢了。他活着,比死更苦。”
风停,雪止。
天地仿佛陷入一片死寂。
苏云清却轻轻摇头。
“心若真死,不会在毒发时仍护住灵台最后一缕清明。”
他抬手指向潭边一处被剑气劈开的石缝——那里,一株幼生寒心莲正颤巍巍立于碎石之间,根系几乎断裂,却仍有一缕极细的灵力丝线缠绕其上,如母亲护子,温柔而固执。
“那一剑本可夷平整片山岩,可他的剑气,在失控之际,仍本能地绕开了这株幼莲。”苏云清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若心已死,怎会护弱?若意已绝,怎会留情?”
老龟沉默。
寒潭之上,雾气缓缓流转,映着天边残月,如梦似幻。
许久,老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叹息:
“若执意取莲,需过三重寒浪,且莲开只一瞬,错过便再等三年。”寒潭之上,风雪凝滞,仿佛连天地都屏住了呼吸。
苏云清被那一剑震飞的瞬间,体内灵力如断线之珠,四散溃逃。
他重重撞在崖壁之上,脊背传来骨头欲裂的剧痛,喉头一甜,鲜血自唇角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冰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那枚刚炼成的“生息丹”在剑气余波中化作齑粉,随风飘散,如同他此刻残破的躯壳与几乎熄灭的希望。
可他的手指,仍死死攥着丹炉残片。
指尖被锋利边缘割破,血珠混着炉灰滑落,他却浑然未觉。
识海中,【基础炼丹术:熟练(3/10)】的字样微微闪烁,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
方才在寒潭之中,那丝在冰水中点燃的丹火,是他在生死一线间窥见的契机——不是炼丹,而是控火。
七次失败积累的熟练度,在绝境中终于凝成一线灵光。
可那点火苗太微弱,药材太劣,炉具太残,炼出的丹药,不过是裹着生机的毒药。
谢无渊说得没错。
“杂质过多,毒上加毒。”
那句话比剑还利,直插心口。
可苏云清知道,他不能退。
若退了,寒心莲三年一开,谢无渊撑不到那时。
那一剑劈开山岩却绕开幼莲的温柔,那在毒火焚心时仍护住灵台的执念,不该被辜负。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谢无渊跪在石台上的背影——黑袍染霜,长发如雪,七窍渗血,却仍挺直如剑。
那样的人,不该沦为活坟。
风雪中,他撑着断石缓缓起身,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却用丹炉残片拄地,硬生生站稳。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经脉中的寒毒正顺着血液蔓延,炼气三层的修为根本无法驱散。
可他依旧向前,一步,又一步,走向那幽深寒窟的入口。
“我……会来的。”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吞没,却像一粒火种,落在冰原深处。
谢无渊站在洞口,黑袍猎猎,身影如削刻于寒石之中。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出剑,只是静静看着那个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风雪尽头。
那一瞬,他指尖微颤,袖中掌心竟有一道旧伤悄然裂开,血渗出,滴入雪中。
寒窟外,风雪重卷,天地茫茫。
而苏云清踉跄奔行于山林之间,意识在寒毒侵蚀下逐渐模糊。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看见一处破败小屋——屋顶漏雨,四壁透风,却是这荒岭中唯一的遮蔽。
他跌入屋内,背靠冰冷土墙滑坐在地,五指冻得发紫,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张泛黄残页。
《残丹经·卷三》——“三千浮屠,蚀神蚀心,其根在情劫,其发于剑断。非纯阳生息不可缓,非九转还魂不可解。”
他凝视着“经脉走向图”上那几道断裂的红线,脑海中却不断回放谢无渊毒发时七窍溢出的黑气、灵力逆行的轨迹、眉心血纹的蔓延路径……一丝微弱的明悟在识海中浮现,如同寒夜中的一星萤火。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一阵剧烈的寒颤猛然袭来,意识如坠冰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