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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名字,是活过的证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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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碑前,风已止,灯未熄。
苏云清跪在碎石之上,命轨之钥第九槽的“铭”字裂痕如蛛网蔓延,仿佛下一瞬便会彻底崩碎。
他掌心的血早已混着灯油凝成暗红,指尖却仍死死抵着碑面。
那石碑原本斑驳无字,如今已被他刻下两道深痕——“谢无渊,我在。”
可这还不够。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记住多久。
丹炉的火温、师尊的声音、谢无渊第一次为他挡下毒气时那道决绝的背影……这些记忆正像沙粒般从指缝滑落,无声无息地坠入虚无。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过——若无人记得,若连自己都忘了,那这一路跋涉,又是为了什么?
但他记得那盏灯。
记得火光中浮现的师尊虚影,记得那无声的嘱托:“去天衍秘库……查……”
于是他咬破指尖,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指尖,以血为墨,以骨为笔,再度向碑面划去。
“谢无渊……我在。”
第三遍。
每一笔落下,脑海便轰然炸裂一段过往。
他忘了如何控火炼丹,忘了《归元丹经》的开篇口诀,忘了幼时师尊教他识字时的温柔笑意。
可他的手没有停,哪怕指节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哪怕鲜血顺着碑纹蜿蜒如河。
因为他还记得——那个在雪夜里为他撑伞的背影,那个即使毒发也要护他周全的剑尊,那个一次次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的人。
他不能忘。
哪怕全世界都忘了谢无渊,他也必须记得。
最后一笔落下。
刹那间,天地失声。
第九碑轰然炸裂,金光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残存的百道魂灵自碑中挣脱,发出震彻山河的呐喊:“我们——还活着!”
声音如潮,席卷四野,仿佛沉寂数千年的亡魂终于等到了回应。
金光中,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无名残灵,那只曾千万次刻碑的手,最后一次落下。
碑侧,四字浮现:“她曾笑过。”
字成,手印消散,唯有一缕微光如星尘般飘落,轻轻融入苏云清心口。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某个女子的笑声,清脆如铃,转瞬即逝,却让他心头剧颤——那是谁?
他为何会为此心痛?
远处,青傀立于雾中,铜壶静静悬于掌心。
突然,壶身寸寸碎裂,遗忘之水洒落地面,化作茫茫白雾。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中竟泛起久违的湿润:“我……也想被记住……我……也曾活过……”
高崖之上,归藏望着那冲天金光,手中紧握的最后一道“忘川令”在他掌心微微震颤。
那是天道律令,是抹去记忆、封锁真相的铁证。
他曾奉其为圭臬,视遗忘为秩序。
可此刻,他看着第九碑崩碎,看着百魂呐喊,看着苏云清以命刻字,看着那缕微光融入青年心口……
他忽然笑了。
笑中带血。
抬手间,忘川令被他缓缓撕碎,纸屑如雪纷飞,坠入深渊。
“若铭记是罪……”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得足以撼动天机,“那我,甘堕此罪。”
与此同时,谢无渊闭目而立。
剑心已彻底敞开。
他不再抗拒那通过双心契不断流失的记忆,反而主动以剑魂为引,承接苏云清正在消散的一切。
刹那间,无数画面如洪流般涌入——
苏云清在风雪中守着丹炉,指尖冻得发紫也不肯停手;
毒发那夜,他死死握住自己的手,声音颤抖却坚定:“我不会丢下你”;
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他一遍遍刻下自己的名字,哪怕无人回应;
就在刚才,他跪在碑前,血染指尖,一字一字,刻下“我在”。
那些画面,那些温度,那些他从未察觉的凝望与守护,此刻如剑穿心。
谢无渊眼角,缓缓滑落一滴血泪。
可他的剑意,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抬起手,剑尖直指心口。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一剑刺入。
剑魂震荡,剑心为契,他以自身为容器,将那些流失的记忆尽数反向承接,同时,一道执念顺着双心契逆流而上——
“你忘了,我替你记。你的记忆,我来活。”
话音落,天地寂静。
金光渐敛,残碑化尘,百魂在光芒中缓缓消散,脸上带着释然的笑。
他们终于被记住,终于,可以安息。
苏云清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意识如潮水退去,黑暗迅速吞噬视野。
可就在彻底昏厥前,他艰难地抬起眼,望向那人。
谢无渊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抱住了他。
剑意化羽,层层环绕,将他与命轨之钥护在中央。
风拂过残灯,焰心轻跳。
他听见一声低语,如风过松林,如雪落长阶——
“名字,是活过的证据。”风起时,残灯摇曳的光晕在谢无渊的眉骨上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苏云清的视线早已模糊,意识如断线之鸢坠入无底深渊,可那一声低语却如钉入魂魄——
“名字,是活过的证据。你的名字,我刻进天道。”
话音未落,第九碑轰然崩塌,碎石如雨溅落,尘烟升腾间,一道新碑自地脉深处拔地而起。
碑身通体莹白,似由星砂凝成,表面空无一字,唯有背面浮现出一行小字,墨色如血,笔意苍茫:
“灯下无影,誓不成灰。”
那字迹未干,竟微微震颤,仿佛是某种古老誓约的回响,又像是天地间被撕开的一道裂口,悄然泄露了不该存在的真相。
与此同时,命轨之钥第九槽的裂痕中,血丝般蜿蜒的暗金纹路缓缓蠕动,如同蛰伏千年的根脉终于苏醒。
裂隙深处,一个新字悄然浮现——
“忆”。
不是铭,不是记,不是唤,而是“忆”。
它无声地生长,带着温热的生机,仿佛是从苏云清流失的记忆里挣扎而出的最后一缕执念,逆着天道的抹除之力,硬生生在法则的缝隙中扎下根来。
谢无渊低头看着怀中人,指尖拂过他苍白的唇角,那里还凝着干涸的血痕。
他的剑心仍在震荡,无数属于苏云清的记忆洪流仍在其中奔涌不息——那些沉默的守候、焚膏继晷的炼丹、雪夜里颤抖却坚定的拥抱……每一段都像一柄钝剑,反复剜割着他早已冰封的心。
可他不再抗拒。
他甚至张开双臂,将这千钧重负尽数揽入怀中。
剑尊的脊背笔直如松,仿佛天地倾覆也不能弯折分毫。
他抱着苏云清,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自虚空中浮现的光门。
门未开,却已有星河流转其后,仿佛通往宇宙初开之时。
风卷起他的衣袂,猎猎如战旗。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残碑林立的荒原——曾有百魂呐喊,曾有铜壶碎裂,曾有守誓者撕碎天道令谕。
如今,那里只剩一座新碑,与一片死寂中孕育新生的寂静。
他不再回头。
抬步,踏入光门。
刹那间,星海扑面而来,浩瀚无垠,亿万光点如尘浮沉。
无名碑静静悬浮于中央,碑面漆黑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谢无渊稳稳踏落于虚空,将命轨之钥轻轻按向碑面。
玉环触碑,无声无息。
然而,就在这刹那,碑面竟泛起涟漪般的微光,一道字痕缓缓浮现,笔锋温润,带着熟悉的气息——
“苏云清”。
不是刻,不是凿,而是“浮现”,仿佛这名字本就该存在,只是被谁强行抹去,如今终于归位。
谢无渊凝视着那三字,眸底深处有星火明灭。
他低声,几近呢喃:“这一次,我们自己写。”
话音落下,星海微动,远处天际,一抹模糊轮廓悄然浮现——飞檐隐现,锁链垂空,似有古殿沉浮于时空尽头。
那是……天衍秘库的影。
而此刻,苏云清仍昏睡在他怀中,呼吸微弱如丝。
命轨之钥紧贴他心口,第九槽的裂痕正缓缓蔓延,暗金纹路隐隐搏动,如同沉睡的心脉,等待一次惊世的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