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医学之旅》山河只梦里

1、开始

　　在学校食堂，电视屏幕一闪而过的晚间新闻里，一张被匆匆推上救护车的床，一只垂在床边的手，像是从某个未完成的梦境中滑落的片段，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或者说，没有人愿意知道。真相像尘埃，轻轻落在喧嚣的日常里，很快就被吹散了。后来，人们只会选择沉默，装聋作哑，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事实上，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有的被彻底掩埋，有的留下一些零碎画面，供人咀嚼、遗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那些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和事，便显得遥远而无关紧要。然而，总有一些人需要在别人的痛苦中寻找刺激，以此唤醒自己日渐衰败的生命力。在这件事上，他们找到了某种共鸣，一种扭曲的、短暂的快感。

　　如果你打开手机，翻看关于这件事的帖子，你会看到你能想到的、甚至超出你想象的任何回复。有人愤怒，有人冷漠，有人调侃，有人故作深沉。这个世界的确包容性很大，大到足以容纳所有的恶意与无知。

　　一个人死了，认识她的人却突然多了起来。很快，关于这位死者的“可靠消息”便如潮水般涌来。有人说，她是一个无业游民，每天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市图书馆，晚上十点离开，日复一日，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也有人说，她从事某种特殊职业，欺负了“老实人”，死得“罪有应得”。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却与真实的她毫无关系。她的生命被简化成几句流言，她的死亡被赋予各种意义，唯独她自己，早已消失在喧嚣的议论声中。

　　她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死的？这些问题或许只能交给警方去解答。但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听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那么请你耐心看下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洒在书架上，灰尘在光束中缓缓飘浮，像是某种无声的舞蹈。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对面的座位——那里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件褪色的灰色外套，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低马尾。她的面前摆着一本笔记本，但她并没有在写什么，只是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眼神空洞而遥远。

　　我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她总是选择同一个座位，面前总是摆着那本笔记本，却从未写下什么；她会在下午三点准时离开，去图书馆附近的超市买一罐咖啡，然后回到座位，继续发呆；她的手指总是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桌面，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故事。她只是图书馆里无数陌生面孔中的一个，安静得几乎让人忽略她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她的座位空了下来，桌上那本笔记本留了下来。

　　图书馆里的人们依旧忙碌，书架间的脚步声、翻书声、低语声交织在一起，什么都没有改变。或许只有我，偶尔会看向那个笔记本，想象并不存在的内容。

　　过了多久，我也忘记了。我在图书馆失物招领处看到了那本笔记本，因为我的道德低下，所以这本笔记本被我无耻地翻开了。

　　原来这个笔记本早被写满了。本子的最后一页写着：谢谢您有耐心看到这里，劳烦您讲述我的故事。

　　其实我没有所谓的耐心，只是习惯性地翻开最后一页罢了。约莫是仅存的良心在谴责，我决定将这个故事讲出来。为了让这个故事更有代入感，请允许我将自己代入其中，成为这个故事的主人翁，铺开这段或许毫无意义的叙述。

　　我将用这个笔记本写下一个故事，一个我用八年经历的很短的故事。这八年被人为的划分为两段，最初的五年，最后的三年。时间对我来说有点太久了，在我的记忆里，最初的五年太零碎，像是没有经历一般，最后的三年却像驶出银河那么漫长。我时常在想，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回到哪一年，大概是刚刚迈入大学的那一年，那一年正是这八年的开端，但无论如何这不过是在孤立无援的时刻一次不可思议的畅想。人生中所有的无可奈何，总会随着时间过去。

　　八年前。烈日炎炎的夏季，蝉鸣声在耳边不断回荡，屋里风扇呼呼转，并没有带走内心的燥热。我坐在电脑桌前，手指颤抖地点开查分系统，输入身份证号、姓名，点击确认。就这一点都不复杂的动作，全部做完，我已经汗流浃背。看着电脑屏幕，脑袋里面嗡嗡乱响，画面也模糊起来。我赶紧退出界面，再一次重复前面的动作：输入身份证、姓名，点击确认。没有任何改变。我不懂，再一次重复，结果一样。外面的蝉鸣声越来越高昂，风扇发出的声音愈加刺耳，我除了认命没有其他选择。

　　呆坐在电脑面前，双手抱膝，脑袋一片空白，身体象征性地流了两滴泪。回想到这一步，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初现表演天赋。当天晚饭我一直郁郁寡欢。爸妈早从我的脸上读出我的难堪，他们没有问关于成绩的任何问题，和平常一样聊着新闻联播里的内容，发表自己的想法，并时不时问我怎么看。

　　一顿饭很平常的结束，其实不平常，他们在等着我开口。

　　筷子轻轻地搁置在碗沿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是某种决定的回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坚定而清晰：“我不会复读，我就在本省读中医。”实在难以想象，在三个月前的一天，我还坐在教室里，信誓旦旦地对我的同桌说：“我是绝对不会去当医生和老师的，太累了。我要去上海看看大城市的繁华，去过纸醉金迷的生活”。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多日来的雨天终于放晴，我站在楼顶看着杏树的枝丫，蓦然有一种，我终归会站在顶端，看遍世间繁华的念头。记忆的深处传来钟声，它在悲鸣，它在呼唤我。闭上眼睛，确实看见一位站在城墙上的虚影，约莫是阳光的问题，这道虚影是鲜红的。虚影朝我招手，我欣然接受。睁开眼，远处的天空飞过一群鸟，我不认识，我想终将会认识，但我一直都不认识。

　　我背着包如期去了济南上学。九月份的济南，阳光炽热。在济南的校园里，每一天都像是复制粘贴，上课、吃饭、睡觉、偶尔自习，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走过这一段路，因为记忆里，那些日子仿佛模糊成了一片，没有特别鲜明的色彩，也没有深刻的印记。我觉得不对，但好像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我便不再深究。

　　五年的时间，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平淡无奇。

　　然而，即使再平淡无奇的生活，也会在记忆的画卷上留下几笔。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是我生命的底色的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