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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将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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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国公府一大早就开始热闹,待到巳时前后,各家的马车陆陆续续在门前聚集,各色的纱幔舞动着,一派春和景明的好气象。
甘钰雁本该在后园招呼来宾,此刻却在门前张望着。她穿着绛紫底的襦裙,松松绾了个垂鬟分肖髻,扬起脸时,眼眸在艳阳下是清浅的琉璃色。
温月惭姗姗来迟,马车刚刚停稳,甘钰雁就迎了上去。
“惭娘,慢慢的。”
温月惭从车帷后探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对着甘钰雁笑得灿烂;她撩起海棠红织金缠枝蔷薇的衣裙,三两步从车上下来,拉住了甘钰雁的手。
“少见你穿这样娇艳的颜色。”
甘钰雁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遭,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我那几件衣衫太寡素,想着既然是赏花宴,这件总该应景些。”
温月惭跟着甘钰雁往内里走,一抬头,却被里头琳琅满目的瓷盘宝器闪了眼。
“姐姐。”
她嘴角抽了抽。
“这可不像是你的布置……哪里是赏花宴,快要赶上昨夜的御宴了吧。”
“嘘。”
甘钰雁赶紧去堵她的嘴:“可不敢胡说。”
温月惭把甘钰雁的手拿下来,听她继续道:“这已经算是很好了。我爹昨夜听说你这太子少保要驾临,连夜招呼家里人爬起来挂牌匾,张宫灯,把那些御赐的玩意儿全拿出来了。还说今日要亲自来迎
你呢。”
温月惭忍俊不禁:“那怎么又没来?”
“还得是我拉着劝了半天,说,你今日也不会摆少保的仪仗,只是给我脸面罢了,他这样,搞不好再把你给吓着。”
她指了指那些彩釉的器皿:“这不,非说礼不可废,大门中门通通打开,还嘱咐我把你接好了,就等着你呢。”
温月惭失笑:“哪里是我给你脸面,分明是国公太抬举我。”
她话说完,人也跨过了门槛;一股馥郁香气飘来,温月惭细细嗅了嗅,左右瞧着,看是哪里飘来的气味,却见一排水葱似的侍婢捧着五彩缤纷的香囊,正从廊下穿过。
“好香啊,那是什么?”
甘钰雁往廊下招呼了一声,那些婢子便停下脚步,纷纷转了过来。
“本是不该的,不过你要是好奇,就先给你瞧个好。”
甘钰雁拉着她,要往前走。
“这可是我特意准备的,根据每家小姐的性情,样貌,挑选出适合她们的花朵纹样,绣成香囊,再灌进我特意调制的香粉……”
她话没说完,眼角忽地闪过一道灰色的影子,紧接着,身畔的温月惭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
甘钰雁把温月惭扶稳,一瞧,似乎是给后园上点心茶水的小厮不当心,撞在温月惭身上了。
那人端着盘子,低着头,弓着身,似乎是有些不安,手指擦了擦盘沿。
“怎么这么不小心?”
甘钰雁有些不悦,却也没有苛责。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他赶忙点头哈腰地应着。
温月惭站直时眼睛扫过小厮的手指。
“不碍事,你去吧。”
她道。
小厮又把身子弯得低了些,赶紧退开了。
“今日确实繁忙了些,他们有些毛躁,你不要放在心上。”
甘钰雁宽慰了温月惭几句,便要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温月惭没有答话,眉眼压得很低;她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反握住甘钰雁的袖子,把她拽得停了下来。
“姐姐。”
刚刚的笑意不复存在,此刻她的模样,倒像是在绗河上,甘钰雁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刚才那个人,派人把他拿了。”
她强调道:“多叫几个人。”
甘钰雁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温月惭不是计较的人。
“怎么了?”
温月惭沉默了须臾。
今日她来得晚,大多客人已经在后园聚着了,谈笑声,丝竹声不绝于耳,身侧也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侍婢小厮。
石板上的影子晃动着,四周的声音嘈杂,她什么都听不清。
“我刚才看见了他的指甲。”
温月惭开口:“为了警醒下人‘手脚干净’,各家都对下人指甲的修剪很上心,因此,寻常小厮的指甲应当常年圆润,哪怕是刚修剪过,也应当细细打磨了才是。”
她伸出手,模仿着小厮方才摩挲盘沿的动作。
“他的指甲修剪过,可是断口平齐,也并不圆润,显然是刚做的,还做得很粗糙……而且,我看过去的时候,他刻意把手指往下收,看着倒有些心虚。”
甘钰雁有些发愣。
“在大户人家里侍奉的小厮,多半很会看眼色。可他方才,撞了客人却不先开口道歉,非要等到主家不悦,才肯开口;而且,我叫他离去,他不等主家发话,就直接离开了。”
甘钰雁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变:“有人混进来了?”
“我是怕不是寻常人。”
温月惭往后园方向看了看。
“你观他动作,下盘很稳,犯了错,虽然弓着腰,可手上一抖不抖;并且,指节粗大,虎口有茧子。”
她阴森森道:“这可不是搬东西搬出来的,倒像是常年练武,或者经常接触刑具。”
她歪头:“体型不算魁梧但很精壮,便于查探……锦衣卫?”
“若是锦衣卫,身量不够格。”
甘钰雁朝身后挥手,门房的小厮赶紧跑过来;甘钰雁与他耳语几句,那人便往内院去了。
温月惭听了甘钰雁的话,思索了一番。
“照你这么说,怕是东厂的番役。”
甘钰雁转过来,开口说道。
“厂卫无孔不入,若是说只是监视,倒也不是说不通……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温月惭皱着眉,从一寸一寸扫过院内,那些晃动着身姿的侍婢,在此刻倒像是遁逃的鬼影。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香囊上。
香囊很精致,绣线颜色鲜艳,形状标致,挨个摆在托盘中,对应着的,还有各家小姐的名字。
温月惭抬起手,从那些香囊上抚过。
软缎和起伏的纹样在她手下滑过,她眼前,忽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蓝澄柠。
温月惭手抖了抖。
指尖从香囊封口处擦过,温月惭手上被擦上一道细微的白痕。
是香粉。
“姐姐。”
她转过身。
“这些香囊里的东西,恐怕要全部换掉。”
甘钰雁眸光抖了抖,忙走上前来端详。
“往香囊内灌香粉很容易,可是香粉毕竟细致,好放,却不好取。”
她把那丝白痕举到甘钰雁眼前。
“蓝澄柠的被人做过手脚了。”
甘钰雁掀起眼皮,为首的侍婢心领神会,向她行了一礼,带着人下去了。
甘钰雁本来要直接带温月惭去后园,经此一遭却改了主意,先将人领去了内厅。
“专门给蓝澄柠的做手脚……我倒想不明白,是要做什么。”
“今日赏花宴,是什么流程?”
甘钰雁沉首:“赏花听曲都是在后园,不过我们这府上园子修得大,便用竹青门隔成了两个;此刻各家小姐们就聚在前园,待到午宴后,就会领着她们去后园,我爹叫人在那开了个枫萍塘,景致很好。”
温月惭停下步子:“东厂的人来意不明,却一定不是善茬。眼下这赏花宴停不得,就只能加强巡查,仔细看着。”
甘钰雁点头:“自然,我方才已经安排下去了。”
温月惭顿了顿:“把那人拿了以后,先不要声张,先……”
“小姐!”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过来。
“小姐,出事了,出事了!”
甘钰雁着了急:“快说!”
那小厮垂着头,嘴唇开合了好几遭,也什么都没说出来。最终,他往地上一跪。
“小的不敢说!就在后园,小的不敢说啊……”
长空之上忽地响起一声嘹亮的鸟啼,不知是哪家贵人饲养的鹰直直俯冲而下,还没待院中几人看清,那鹰便捉起树上的雀儿,腾空直上。
温月惭眯起眼,看着那只鹰。
雀儿在它爪中,被撕裂开来,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落入塘中的水声。
一滴鲜血落在石板上。
两滴。
三滴。
石板被染上几点红色,顺着弧形的桥面,缓缓流下去,没入枫萍塘边的草地。
女子的娇笑声忽地响起。
“蓝澄柠,你愣在那里干嘛?快上来啊。”
扑通——扑通——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前园,枫萍塘风平浪静;可是这安宁,忽地被几声毫无规律的扑腾声打破。
蓝澄柠在水中挣扎着,冰冷的池水灌进她的鼻腔,刺入她的耳朵。
她双臂用力挥舞着,想从水中浮上来。
终于,她的脑袋浮了出来,蓝澄柠赶快张口,大口大口地呼吸,她想要再浮上来一点,再浮上来一点,可是当她湿漉漉的眼睛睁开,却正看到了被竹竿倒挂在桥面上的白鹅。
那只鹅的脖子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羽毛滑落下来,滴落在桥上。
它不时发出一两声虚弱的叫声,就像在求饶。
边上杜铃灵的笑声,鹅的叫声,还有鲜血的猩红,不停地刺痛着她。
她忘记了闭上嘴巴,整个人又落入了深深的水中。
“白颈鸦,嗓门高,刑场敲磬来讨饶——”
带着腥味的水涌进她的脏腑,那一句她恨透了的童谣无法抑制地在她耳边来来回回地响起;她无法呼吸,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要活不成了,杜铃灵的声音却还是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那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蓝澄柠,你爹病了吧。”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从肺中咳出了几个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