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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意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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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我把那套衣服整齐叠好用一块布包起来,树子态度强硬地塞给我一个食盒,叫我路上不要饿肚子。
珠世小姐坐在牛车上,车身很简单,大概就是起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功效,里面点了香,是淡淡的花香调。
她面上维持着微笑,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姿态优雅,目视前方。
我时不时掀起帘子往车外看去,天色一次比一次暗,青砖黑瓦搭成的城镇已经被抛在后面,转头迎接我们的是一望无尽的金色农田和连绵不断的青山。
车轮咕噜咕噜作响,终于在一阵颠簸后停下。我跟在珠世后面下了车,她领我到今晚的住处,这一排木屋,唯独这一家门前挂着一盏红色灯笼,推开门,弯腰点燃桌上的油灯。
“清河,是这样吗?我记得他就是这样叫你的。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箱子里的书可以随便翻,那是被子,都是新的。如果缺什么东西就记下来,下次进城时一起采买。”
她示意我可以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跟随她到门外。
“我就住在半山腰,沿着这条路往上走,看见挂着和这个灯笼长得一样的屋子,那就是我的住处。日出后,你要是看见山上有炊烟,就来找我,我带你进山里学习识别药草;若是不见炊烟,无需来找我,做什么都随你。”
珠世抬手遥遥一指,不过因为天色已经晚了,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倒是上山的路旁住着一排村民,每户村民家里都亮着灯。
她一口气说完就准备离开,我正打算问她要不要把提上灯笼,夜里的山路不好走,这点我有经验,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已经拎着药箱,只剩个背影给我。我目送她渐渐远去,隔壁有位阿婆在我和珠世说话时就偷偷掀开草帘一角,她背对着光,只能瞥见暗里的一只眼睛。
我回到房里,把门拴好,她大概不常住在这,桌子和窗户框上都落了一层灰。天色太晚了,我不想再出门,打扫的事只能明天再做。用箱子抵着门,箱子底部木地板的颜色和暴露在空气之下的地板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看起来这个箱子也是临时搬来的。
收拾出一片睡觉的地方,如珠世所说,枕头被子都是新的。她可能也没想到水宫莲生会送来一个人和她一同生活,所以才临时紧急置办了这些生活用品。
我打开布包,里面除了我的衣服,里头还被树子装了些别的,清点了一下拜托她帮我把发钗卖掉的钱,我不清楚物价,不知道这些钱足够我生活多长时间,下次进城时还需要好好了解一下。
当我再一次疲惫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晚上的时间已经悄悄从指间溜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薄透的窗户纸洒在地板上,连空气中的灰尘都看得一清二楚。翻身起床,换上衣服,束起头发,腰带系成一个蝴蝶结。
打开门,头上绑着布巾的男性肩上扛着锄头结队往田里去。天气晴朗,山那头是葱郁的颜色,并没有升起白色的炊烟。
我叹了口气,也许是还没到时间,提上昨晚找到的木桶出门寻找水源,其实我只需要时不时往山上瞅一眼就行,这里是平地,没有遮挡,深绿色背景下的白烟会很明显。
我并没有在这里看见水渠,那么稻田的附近必定会有河流,否则灌溉是个很麻烦的事。
边沿着泥土路走边观察附近的地形,要是想经过村子,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地里时不时还传来黄牛浑厚的叫声,身后拖着木板车,车上放着成捆扎起来的金黄色麦子。
前方有返程的人肩上扛着担子,担子两头分别挂着一个木桶,里面的水盈盈摇晃,跟着人的动作每次都会撒上几滴出来。我往他的身后看去,草地里藏了条像树杈一样延伸出来的小路。
男人打完水就往回走,女人则抱着个盆坐在石头上搓洗衣服。她们穿的是方便活动的衣服,但我的衣服袖子很大,还是白色的,怎么看都不是专门来干活的。
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拆掉发带把袖子绑了起来,长发则辫成一支麻花辫垂在背后。蹲下身握着把手将木桶斜着往河里用力一扔,清澈的河水立刻就沿着木桶边沿灌了进来,如此往复了三趟,才彻底把屋子里的灰尘擦洗干净。
树子塞给我的食盒里,三层都满满当当装了点心,现在还剩下四分之三,如果是很谨慎的分配的话,最多还可以支撑一天半,这间房里没有灶台,食物的原材料也得要解决。
我靠在桌边,桌子上摆着刚才翻出来的书。打扫完屋子后,我把书全部拿出来按照我的方式做了分类。
这是一本草药药性的基本原理,上面画出草药的基本模样,对它的特征,药性,生存环境,主治症状进行了详细的叙述。
我整本书翻了一遍,既没看见水宫莲生需要的蓝色彼岸花,也没有模样与它相似的植物。贸然去打扰珠世似乎不太说得过去,我们才认识一天,总共没说过几句话,我需要维护好她对我的第一印象。
无声叹了口气,重新回到第一页,脑子里暂时放下任务,而是认真的学习书上的知识,给自己未来的生活增添一份保障。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透过窗户往山那边看上一眼,直到太阳升至最高处,这项活动才彻底停住。
从食盒里捡出两块点心当做午饭,我咽了咽口水,既然吃不到,还不如关上窗户阻隔掉从隔壁飘来的食物的香气。
还不等我重新坐下,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我打开门,竟然是昨夜从草帘缝隙里瞥到的老婆婆,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衣服,看不出来衣服本来就是这个颜色,还是被洗得掉色了;一只眼睛打着绑带,另一只眼也是雾蒙蒙的,右侧脸上,横亘着一道刀伤。
“这是我自己做的饭团,如果你不嫌弃,就收下吧。”
老婆婆讲话很慢,端着碗的手也在轻微抖动。我连忙接过碗,想扶她到屋里坐下,谁知道她一抬手,阻止了我的行为。
“我看到你是珠世医生领回来的,珠世医生人好,给我看病还不收我的钱,你瞧我的眼睛,我现在还能看见,也是多亏了珠世医生。她住在这里时,家里就没响起过做饭的声音。你肯定饿了吧?快吃,快吃。”
老婆婆语气诚恳,我因为珠世的原因得到了优待。我无意利用她的善意,但她确实是我目前了解珠世唯一的渠道。
“您吃过饭了吗?若是您有空,能不能请您和我讲讲关于珠世的事情?我和她多年未见,珠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摇摇头再次拒绝了我,声称家里还有事,说到这里我只好放弃,任凭她离开了。
关上门回到蒲团上,碗里是好几个用叶子裹住的饭团,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口感甜丝丝的。
吃完后把碗洗干净,隔着草帘打了声招呼,老婆婆请我进去。我掀开帘子,屋内除了老婆婆一个人都没有,可能是去田里干活了,她坐在被子里,一手捏着针,一手拿着布料,她无需低头看,只凭借手感。
我把碗放在灶台上,心想如果我帮老婆婆做事,午饭和晚饭她介不介意多一张嘴?
……
在老婆婆家用完晚饭刷了碗后,我就回自己的家了。她同意了我中午的请求,我来挑水,劈柴,顺手把潮湿的被褥搭在阳光下晒了好几个小时,总之,用体力劳动换来食物。
红色的灯笼挂在门前随风摇曳,一个穿着草绿色狩衣的男人靠在家门口,在地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我从他背后绕过来,才看见他闭着眼睛。
要进门必定会惊动他,我抿了抿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抱歉,我也不想打扰你休息,你挡到我回家的路了。”
白色里衣的领子遮住了他的喉咙,那没有血色的唇咧开对我笑了一下,皮肤真是苍白,像失血过多。他肩膀抵住墙捂住胸口喘了几声粗气,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肺上开了个口子,强撑着站直身体,抬手捋了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对不起,我太累了,我可以讨杯水喝吗?”
他的一只手在身侧攥紧,光滑平整的衣料被弄出褶子,似乎在斟酌下一句话是不是妥当,最终,理智败于自己实际的身体状况。
“我能在你家歇一会吗?”
让一个陌生人进到自己家是非常危险的,虽然附近每家几乎都有青壮年居住,但我没办法去赌如果我出了事大声呼救他们是否会伸出援手。
这只是薄薄的一扇木门,如果他要强闯我也是无力阻止的吧?更不可以严词拒绝并且驱逐,这样可能会激怒他。
我蹙起眉装作很苦恼的模样,眼睛使劲眨了几下后也没有泪水,于是作罢。
“我的丈夫马上到家了,被看见会很麻烦呢。不过,让我先来为你倒水吧。”
我绕过他,将门敞开,点燃桌上的灯光,看了一半的书摆在那里。用碗盛了点水给他,他抿了一口,双唇好歹染上点水光。
“顺着村里的大道往前走就是一座城镇,那里的夜晚非常热闹,我相信肯定会有旅馆愿意招待你的,你看起来很疲惫。”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虽然我在那里的唯一一晚处在昏迷当中,可珠世带我离开时,街边的摊贩已经开始大声的吆喝起来了。餐馆开门做生意,肯定十分乐意招待疲惫的旅人。
“看起来你并没有给你的丈夫准备晚饭。他去哪儿了?”
屋子里的装饰一眼就能窥得一清二楚,连个灶台都没有。他依靠在门框,举着碗仰头,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但碗里的水并没有减少。
“他去山上打猎,晚饭都是自己解决的。”
他是个猎户,所以不要再停留在我家门口了。
“……原来如此。”
这个男人没有任何预警便迈步进来,我攥紧拳头,着眼寻找屋子里能被当成武器的东西。桌上的烛台,我可以扔到他身上去。
但他只是越过我将碗放在桌子上,弯腰将手合拢成碗状举在火边,他抬眸凝视了一下,接着又恢复原样走了出去,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恶意。
这里没有镜子,不知道我的脸有没有在他贸然走进来时呈现出惊恐的表情。
“既然这样,我就不叨扰了。祝你晚安。”
这个男人留下一句祝愿,接着向我弯腰行了个礼。我本以为他会像火苗一样难以预料,没想到却是一只乖顺的兔子。回应了他的晚安后,他顺着大路离开,以墨色的群山为背景,那道草绿色的背影在风中摇曳,像是春天的一株柳树,我望着他,直到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