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有疾》忘慈

84、风火干戈

　　奉天宗被伏魔度苦界铲除之后，曾经最大的沐墟大都，沦为尸骸之地。而经此一役的各大门派，因人才凋敝正寻求招揽数量庞大的弟子分流到下设辖内各个驻镇仙府，其中涌向前几大门派的人最多。

　　在长街中，数名佩剑乡野散修围着一道告示榜招揽仙门弟子的纸张高谈阔论，个个意气风发谈论起该去哪家门派更好。

　　七月初七这一日，师缨缨经过清虚道一处辖地，因奉天宗倒台，山脚下的粮仓、钱财、商户全被灭度葬刀盟境内的门派，趁乱给洗劫一空了，是以一时间各处城镇缺粮，此行若是不尽快筹措出过冬粮食带回去，不焚天坑内大量的妖奴流民将会饿死街头。

　　她带着师茹嫣坐在马背，缓缓行在清虚道一处小镇街头，带着灵石准备来此购置粮食，忽然后背一道突兀的声音，唤住她道：“师姑娘！”

　　闻声，师缨缨微微一怔回过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正缓步行来一袭白衣，手持拂尘佩剑而来的男子。

　　那名男子面颊两侧稍稍消瘦，笑容和煦，气质容雅，远远的还未走近，嘴角就带着柔和浅笑，师缨缨神情有些意外，抱着师茹嫣下了马，上前施礼道：“季宗主，几日前便听闻此地有邪祟作乱，本想来一探究竟，没曾想今日就被季宗主收降了。”

　　季闻麟微微颔首道：“师姑娘所料不错，诛除邪祟事小，旁事为大，师姑娘可否同饮一杯。”

　　闻言，师缨缨立即明白，对方是有事特意来找自己，冷冷笑道：“荣幸之至。”

　　季闻麟淡笑一声，两人便寻了一间茶楼对坐而谈。

　　师缨缨倒了一杯茶，却没打算喝，直接开口道：“不知季宗主适才所言旁事是何呢？”

　　季闻麟神情平和，声音清朗，见对方直言，也不兜圈子，不置可否地道：“师姑娘，今日可是要去春山亭，若是见着司离，合该听听他的劝言才是。”

　　师缨缨抬着茶杯，顿住了手，道：“什么意思？”

　　季闻麟神情正肃与她对视，缓缓地道：“我听司离说，师姑娘曾亲赠过司离一盏离江火，师姑娘可知，那盏离江火的由来。”

　　师缨缨放下了茶杯，注视着季闻麟，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司离父母之事呢。”

　　“听说过些许，季司离的父母，在他年幼之时，便双双故去，后由季宗主父亲，将其带回云间香雪海。”

　　听到季闻麟突然说起这个，她心下就有些疑惑，问道：“这离江火是与季司离的父母有关吗？”

　　季闻麟颔首点头，道：“不错。”

　　季闻麟的叔父，也就是季司离的父亲便是季迟安，当年曾是伏魔度苦界一位特立独行的游侠名士，年少成名，风光恣意，在弱冠之龄却忽然宣布叛出宗门，且终身不再归清虚道，从此与清虚道划清界限，说是叛逃其实更像让宗门免遭遗累。

　　季闻麟微微一笑，而后详说着道：“司离父亲年少的时候，为了让剑道突破更上乘，便外出游历，没想到误打误撞去到江东城后，与他的母亲打了一架，也就是这一架彻底把他父亲给迷住无法自拔。”

　　他又道：“据说二人一见如故，好似多年的好友未觉陌生，自此便相互倾心定情。”

　　师缨缨笑了笑道：“两心相悦，倒是世间难得的真情。”

　　季闻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世事难料，我叔父原本该继任清虚道宗主之位，奈何为了护这女子周全，不得已叛出宗门。”

　　师缨缨颇感意外，没想到季司离的父亲叛出清虚道的原因，竟是因为他的母亲，当真是超乎想象，问道：“这是为何？”

　　季闻麟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倒也是缘分，此女子与浮屠派颇有渊源。”

　　师缨缨顿住了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脸上也不知作何表情，迟疑道：“......浮屠派？难道......”

　　季闻麟道：“想必师姑娘，已经猜到了吧。这女子便是浮屠派谢氏族人，谢念。”

　　师缨缨神情满是讶异，道：“浮屠派谢氏族人。”

　　季闻麟点头道：“不错。君临之征，各大门派清剿浮屠派一门，面对伏魔度苦界各种施压非议，是一件痛苦万分的事情。迫于形势，清虚道长老们要我叔父交出这女子，他为了力保这女子，且不祸及清虚道一门，挣扎再三便只能选择叛出清虚道。”

　　师缨缨睁大了眼睛，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叔父就不顾一切，在外面和她拜了天地生了司离。而后，二人在一次闯猎途中，双双殒命。父亲得知此事十分愤怒，但是从小跟叔父一起长大的，看到自己兄长所生的三岁孤童，于心不忍就把司离抱回来，由母亲亲自抚养。母亲认为叔父落得这般境遇，全是因着浮屠派之事。”

　　师缨缨轻声道：“凌长老也是爱子心切，才会为忧其心计深远吧。”

　　季闻麟抬眸看着她，问道：“师姑娘，你觉得我叔父这么做值得吗？”

　　师缨缨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季闻麟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他们有做错什么吗？”

　　师缨缨道：“我不知。”

　　“司离这些年为寻师姑娘踪迹，甚少闭关修习剑道，师姑娘，实不相瞒，家母得知司离在沐墟宫之举，罚了司离禁足，但今日却不顾违反宗门规训私自下了山。”

　　师缨缨秀眉一挑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失踪这三年，季司离一直在找她，更没想到是因着她的事情，季司离会屡犯宗门规训，也难怪会被凌雁秋罚关禁闭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师缨缨若是还听不明白，那她就真是傻子了，回道：“季宗主，你话已带到，我亦知晓该如何做了。”

　　季闻麟道：“师姑娘，家母所传之话，只不过是担心司离会重蹈前辈们的覆辙，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所谓母慈之爱子，则为之计前路，相信师姑娘能理解家母所举。”

　　师缨缨眼神怔怔地看着某一处，沉沉地笑了一下，道：“季宗主无须担忧，在下还有事，便不作陪了。”

　　说罢，师缨缨牵着君子嫣下了楼梯，还未待出门，就听着檐外雨声滴碎，轻雷闷响的声音。

　　师茹嫣问道：“阿娘，我们要去春山亭见季哥哥吗？”

　　师缨缨沉叹了一口气，呢喃地道：“春山亭，要去吗？”

　　这边，季司离手执云墨伞，站在春山亭下的拱桥处，他抬眸静望着远处青山淡烟微雨，白玉细珠乱入清湖，九里香花开满庭。

　　季司离这二十年来，甚少违反宗门规训，但因着这场春山听雨，却不顾叔母训言私自下了山。

　　几日前，为着这场春山约，他辗转反侧日夜徘徊在屋舍，如今他孤身一人，从清晨等到夜落，站在雨里，等湿了袍摆，也终未等到赴约人前来。

　　......

　　师缨缨手执油纸伞，正准备动身时，就撞上一位负手而立的女子风凌霜，身后站着一名女侍从苏姝，俩人直望着她这边方向，好似刻意在此等候她的情形。

　　师缨缨走了过去，呵了口寒气大步走上前去，从容地道：“风二小姐，不知城门相侯所为何事呢？”

　　风凌霜半侧头示意，身后的苏姝就递上请帖，道：“我此次来，非是特意来找会主大人，只不过是我刚去水月仙境送完拜帖，顺道前来给你送拜帖，请会主大人下个月能够前往鹰巢寮参加射猎。”

　　师缨缨面色冰冷，哼笑一声，道：“我这种籍籍无名妖奴，居然也能劳烦风小姐亲自前来送拜帖，看来我这面子不小啊。”

　　她瞟了风凌霜一眼，又瞟了瞟人来人往的街道，少顷后，道：“不过这里是天启教和清虚道的边界之地，这么大个城想找我，费了不少功夫吧。”

　　风凌霜看了她片刻，避而不答，道：“会主大人，沐墟宫一战后，四大恶骨血傀便失踪不见，那日你与素怀容一起坠下了悬崖河底，可知四大恶骨血傀在何处？”

　　师缨缨听出这话意思，上回季司离说四大恶骨血傀失踪了，这是明摆着怀疑被她给藏起来了，冷笑道：“既是失踪，风门主更该赶紧派人寻找，为何要特意来问我呢？”

　　风凌霜心里有些不快，加上师缨缨妖奴身份说话自然就有些不客气了，不耐地道：“会主大人知不知晓，答我便是了！”

　　师缨缨轻哈一声，冷冷地牵起嘴角，道：“风二小姐，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我要是不说，你们要拿我怎么样呢！”

　　风凌霜看了她一眼，道：“罢了，还有会主大人，原先谢武在不焚天坑内炼制出各种邪兽，而今不焚天坑被你据为己地，为了伏魔度苦界和灭度葬刀盟两大组织的安定，还希望会主大人届时能配合仙门弟子入内盘查！”

　　师缨缨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道：“笑话，不焚天坑本就是原乡会妖族虞氏先祖埋骨之地，你们有什么资格入内？你大哥想要搜法宝直说便是了，干嘛要把话讲得这么含蓄呢。想要入内清剿，我的地方干你们何事？”

　　风凌霜有些怒色，道：“你！”

　　师缨缨看着手中请帖，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来，忽地又想起原乡会正缺灵石筹粮，便道：“你风火门的人跟了我大半个月，我还没说什么呢，怎么风二小姐就先急了。还有这射猎大会，去不去得看我心情了。”

　　风凌霜收回手，问道：“你欲如何？”

　　师缨缨冷笑一声，淡然道：“我不焚天坑上上下下全靠我一个人养活，挣钱都没得时间，哪还有闲空参加什么射猎大会？射猎大会那都是有钱人玩的游戏，我师缨缨一穷二白只剩条命，你大哥要真那么想让我去，就叫他抬九千万灵石，来不焚天坑门口吧。”

　　风凌霜不敢置信地道：“师缨缨，你穷疯了吧。先前伏魔度苦界已给三百万，你还要九千万两，当我风火门的灵石是大风刮来的。”

　　师缨缨轻笑了一声，瞟她一眼，道：“哦难道不是刮来的吗？我要的是灵石，你大哥要的却是我的命，我谋财他害命，双向选择大家都不吃亏。当然了，你风火门要是给不起，这帖子我拿回去垫桌脚，想来也是不错的。”

　　闻言，风凌霜脸色大变，陡然甩袖离去。师缨缨看着她背影，沉了一口气，垂眸看了看手中请帖，心道：什么射猎大会，只怕这次渡灵山射猎多半是场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