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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破魔忘尘 ...


  •   水月仙境是师卿卿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日,她刚来水月仙境的时候,睡的木榻床垫屋舍都是崭新的,沈秋辞专门把挨着步少棠和孟花啼屋舍,给腾出来留给她睡,夜里,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告诉师娘自己害怕。

      那会儿师卿卿还是第一次看清孟花啼的脸,孟花啼虽不是沈秋辞生的女儿,但身上却有沈秋辞的气质,生得清丽绝俗,看着笑靥如花,听说自己多了个妹妹,半夜便来看看,这个妹妹长什么模样。

      她一走进门,屋内没点灯,师卿卿一听见动静,吓得登时双手捂脸,嗷嗷地大叫起来。孟花啼点亮了烛灯,温声好语安慰,可师卿卿还是吓得大哭,怎么也不肯停下来。于是孟花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自己做的大头不倒翁,哄了好半晌,这才停下来。

      师卿卿见着玩具就觉新奇,一时玩得入迷,就没感觉害怕了,孟花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师卿卿吸了吸鼻子,怯弱的低声道:“我、我不知道,师、师娘带我回来时,给我取的名字,叫我师、师卿卿。””

      孟花啼给她盖被子,凑近了左瞧右看,仔细瞧清楚了样貌,道:“那我唤你卿儿吧。师父师娘说,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了,我们能做一家人是难得的缘分。往后你想吃什么,阿姐都给你做!”

      师卿卿抹了抹鼻子,放下玩具,面露喜色道:“嗯!”

      这一日,师卿卿跟随仙霞宗同龄子弟,在校练场上扎马步列方阵,盘足打坐练了一天,大家都已经累得疲惫至极。眼见着终于结束训练,却遇上了一场大雨将师卿卿拦在了廊下。她想着,往日步少棠都会来校练场等她一起回家,保准一定会来送伞接她。

      可是左等右等,不知等了多久,只见校场上人都回家了还没见人来接她。正失落之际,忽然师卿卿听到了不远树下,有个轻柔的声音在唤她。这撑伞的身影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粉衣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廊下。

      师卿卿一眼就认出,这是孟花啼,她唤了几声,道:“卿儿!卿儿!”

      师卿卿喜上眉梢,道:“阿姐?外边这么大的雨,怎么是你来接我?我师兄呢,他跑哪里去了?我等了这么久,他还没来!”

      正疑问着,忽然,一道轻灵的影子,从她身后的廊子里跳了出来,步少棠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道:“师兄我今日要是不来接你,你是不是就在这里傻等到天亮?”

      师卿卿低头,瞄了瞄他手里还抱着一把伞,道:“师兄,我才不傻呢。”

      孟花啼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发顶,步少棠抓着她的手,道:“走了走了!跟师兄回家!娘在家包了饺子,等着我们回去呢!”

      一回到家,沈秋辞就端着热乎乎的饺子上了桌,里边个个皮薄馅大,都是用雪地里新择的春菜嫩芽包的饺子,味道极其鲜美可口。

      沈秋辞给师卿卿盛了一碗,道:“卿儿,来多吃一点。”

      师卿卿扒着碗里饺子,道:“师娘,饺子好香,就是太烫了。”

      步曲觞摸了摸她的头,道:“傻丫头,饺子少吃点,你师娘煲了排骨汤,一会排骨多吃点,长个儿昂!”

      师卿卿嘿嘿笑了两声,道:“嗯嗯!”

      孟花啼放下碗,道:“卿儿,今日剑阵学得怎么样?”

      师卿卿塞得两颊鼓囊,吃完后,含糊地道:“今日剑阵只教了半天,下午都是让自己打坐扎马步。”

      步少棠道:“那你脸上怎么都是泥巴?”

      师卿卿抹了抹脸,道:“六师弟他们带我去林子里骑大马了。”

      步少棠哼笑道:“就你这小个头,能驼的动六师弟那身板?不压扁你吗?难怪弄得一身泥,叫人欺负了吧。”

      孟花啼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泥灰,道:“卿儿,别跟他们玩骑大马,你力气小驼人得吃亏。”

      师卿卿看着孟花啼,得意笑道:“才没有呢,六师弟扎马步输给了我,我让他们当大马,让他们给我骑的。”

      孟花啼微微一笑,点了点师卿卿鼻子,道:“小卿儿,古灵精怪,就你鬼点子多!师父,你瞧卿儿多聪明!”

      步曲觞喝着酒,笑了一声,道:“哈哈!可不是!三个孩子都聪明!”

      步曲觞和沈秋辞将孟花啼和师卿卿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季司离和季闻麟在静书室执笔练字时,步少棠和孟花啼就带着师卿卿,在水月仙境四处撒野疯玩。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在他们年纪还小的那几年,没少被折腾祸害。师卿卿小时候没修过剑术,基本功都打不扎实,马步打坐更是耐不住性子,步少棠总是跟她一起逃练,回了家被发现步曲觞刚要训人,沈秋辞就马上会拦下来。

      步少棠和孟花啼两小无猜,眼见着两人都大了,沈秋辞在屋里和步曲觞盘算着,托个媒给两个孩子定婚期。步少棠为了争口气,勤习修剑,就想着让自己修为有建树,让孟花啼安心地嫁给他。

      定亲日家里操办了一场,孟花啼脱离了风火门之后是没有娘家的,定亲宴沈秋辞自然也不会请风火门人来,请的都是仙霞宗自家亲戚。

      师卿卿吃完晚宴离开之后,再去孟花啼房间,人不在,最后去了桃花树下廊亭,果然就在了。

      孟花啼一人坐在廊亭里,手拿着步少棠送给她的香囊发呆,师卿卿悄悄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阿姐,你和师兄定亲了,怎么不开心?”

      孟花啼瞅了她一眼,道:“阿姐没有不开心。”

      师卿卿轻声道:“阿姐有,阿姐可是在想师娘?”

      孟花啼勉强一笑,道:“我听闻前段日子,师娘因为我的事情,在灭度葬刀盟的宴会上叫人为难了。”

      师卿卿道:“阿姐放心,师父很厉害的,没人敢欺负师娘!”

      孟花啼笑道:“傻卿儿,你不懂。”

      师卿卿道:“我懂!阿姐,你别难过,昨夜里我偷听到一个秘密,我听师娘说,她给你准备了很多的嫁妆,到时候阿姐和师兄的婚礼,一定会特别的风光!欸阿姐,什么是嫁妆?什么又是聘礼?”

      孟花啼笑了笑,摸着师卿卿的头,道:“少棠这些年拼了命地练剑,就是想像师父师娘一样能够保护你和我,如今又让师娘因为我的事情如此操心,是我不好。”

      师卿卿微微一怔,立即反驳道:“才不是呢,阿姐的琴术也很厉害,以后和师兄一定会位列仙首。师父师娘说,等阿姐和师兄成亲了,还等着当祖父祖母呢!”

      孟花啼笑了笑,勾了勾她的鼻子,道:“傻卿儿。”

      师卿卿嘿嘿笑了两声,笑得更像个傻子了。

      师卿卿跑到马场,步少棠和孟花啼正在放着风筝,步少棠那会儿刚迎娶孟花啼不久,一家人感情极其和睦,自家又是统管伏魔度苦界的大门派,不知羡煞了多少同辈子弟。

      她偶尔午夜梦回,再闭眼又跌回一滩血梦中。

      每次想到奉天宗来的那一日,她都会痛哭流涕,沐墟宫上,孟花啼和师茹嫣身亡时,更使她丧失了继续活着的勇气。水月仙境那些无拘无束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也梦不到师父师娘了。

      步曲觞和沈秋辞在她的梦魇里,由最初温柔婉约的笑变成行尸走肉的傀儡,一日一日延续,师卿卿渐渐忘记了自己是水月仙境的人,甚至觉得自己是水月仙境的罪人。

      夜里,她时常会偷偷失声痛哭,自认为从他们走的那日开始,师卿卿这个人,就此被血海淹没在了水月仙境,她抬起头,看见污血掩盖了自己手足。

      水月仙境一片死寂,师卿卿跌坐在地上,发间的血滴落在血潮,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看见了踏出家门口,提着盏灯笼、披着件白色披风的孟花啼。孟花啼脸上沾了些灰,浑身没有血,她提着灯笼朝师卿卿走了过来。

      孟花啼静静地看着她,面上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她带着笑意,在血海中慢慢走近师卿卿,师卿卿怔怔地看着她肩上的白衣披风,想起了出门前沈秋辞的交代。

      孟花啼走近师卿卿,温声对她道:“卿儿,地上冷来快起来。”

      师卿卿看着孟花啼,涩然道:“不,我要在这里等师父和师娘回来。”

      孟花啼笑了笑,道:“傻卿儿,知道你不认得路,爹和娘正在门口,等着你回家呢。”

      师卿卿忽然听见沈秋辞的唤声,回头朝另一个方向望去,看见那头的步曲觞和沈秋辞。师父和师娘站在檐下正冲她微笑,他们衣衫被雨水浇得湿透,师卿卿见着步曲觞和沈秋辞,面上洋溢着笑容,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忽地,孟花啼站直了身躯,抬步朝步曲觞和沈秋辞走了过去。

      师卿卿惧然站起身,追随着孟花啼的身影,想要与她一起走,但脚下沉重眼见人越走越远,失声喊道:“阿姐,你要去哪里?我回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水月仙境的吗?”

      孟花啼笑了一声,道:“卿儿,我要去找爹和娘了。”

      师卿卿加快脚步,拼命去抓孟花啼衣角。可是每每要抓住时,孟花啼都先一步离开。师卿卿急忙追上去越追越快,可步曲觞和沈秋辞、孟花啼的身影,却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孟花啼提着的那盏灯笼光亮黯淡,道:“卿儿,没人怪你,听话,天黑了,快回去吧。”

      孟花啼三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中,四周漆黑一片,师卿卿什么也看不见,她追着追着看不清脚下的路,不小心被尸体绊倒在地,仰首朝孟花啼撕心裂肺地喊道:“师娘,你们要去哪里!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黑夜笼罩在血泊之中,她嘶声呐喊着,眼睁睁看着三人背影消失,忽然,她指间系着的那根细绳,发出一丝淡淡莹亮的白光。

      她趴在地上,觉得自己听到了季司离的声音,鼻中闻见了那股清香,白线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人,好似单膝半跪在地上,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但是她不敢动,也不敢伸手。

      季司离伸了伸手,柔声道:“师香夷。”

      师卿卿试探性地道:“......季羡之?”

      她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去抓那只一样系着白线牵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到掌心,像是确认放心了一般,猛地一下子抓牢了季司离的手掌。

      季司离扶起她,轻声道:“天黑了,跟紧我,我带你回家。”

      师卿卿紧紧抓着她那只手不放,喊道:“好,我跟你走,你不许离开我!”

      季司离微微一怔,还没等听到回答,师卿卿就猛地从一片混混沌沌中惊醒,整个人面颊都是泪水,躺在床榻上大口喘着粗气。

      她怔怔地看着季司离,眼眸湿热,道:“......季、季羡之!”

      说完,像是抓住水中浮木一般,一头扎进季司离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季司离睁大了眼睛,轻声道:“我在这里。”

      师卿卿紧紧地抱着他,他身上的灼热,驱散了师卿卿脑海里一切暝暗的事物,让她一时之间忘了伤痛,脑子里再也记不起任何东西。

      她还在失声痛哭,道:“刚才是你吗?”

      季司离微微颔首,道:“嗯没事了,那只是一个梦。”

      听到这个答案,师卿卿哭得更厉害了,身躯哭得颤抖不止,几度开口却无言语,只知手里抱得越来越紧,生怕眼前这个人,也如梦中人一般一撒手就会走掉。

      季司离垂眸望着怀里依偎着的人,终于在半晌之后,师卿卿哽咽地道:“我真的好怕。”

      季司离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问道:“怕什么。”

      师卿卿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心口,颤抖着唇道:“怕你们不见了,我、我的手里都是血,一个人......昏天黑地的,什么也看不见。”

      季司离嘴唇微抿,心疼地道:“你挨着我,今后不会只你一人。”

      师卿卿哭得肝肠寸断,整个身躯都在颤抖,手里揪皱了季司离的衣襟,喉间满是呜咽之声,像个孩子一样磕着季司离的肩头。

      师卿卿抱紧了些季司离,像是要把心脏撕裂的疼痛都扫尽,怀里紧紧贴着的这个胸膛,像是让师卿卿找到了能够忘却红尘风雪的地方。

      季司离听着师卿卿哭到声音沙哑,颈窝也逐渐被浸湿,他轻轻抚慰着师卿卿的后背,任由她宣泄过往所有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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