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南山在北

1、无声无息

　　九月的南方小城。教室顶扇吱呀转动，搅动一室燥热。

　　物理课代表发下上周的卷子。我低头看着右上角鲜红的“87”，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着。

　　“哇，贺知衡又是满分！”前座女生轻声惊呼。

　　我笔尖一顿。不用抬头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懒散地靠着椅背，手指间转着笔，对周围的赞叹习以为常。

　　就像那个雨天，他在走廊上撞到我，手护住我后脑时也是那般从容。

　　“对不起。”他声音很低，带着刚打完球的微喘。

　　那三个字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让人无措。

　　等我回过神，他已经跑远了，蓝白校服消失在楼梯转角。

　　后来很多次，我都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背影。操场、食堂、图书馆。他总在发光，而我习惯站在阴影里。

　　第二次交集发生在一个午后。小卖部门口，他拎着一袋冰水走出来，额发被汗水浸湿。

　　“喂，”他叫住我，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草莓牛奶，“上次撞到你，赔你的。”

　　我愣愣接过，冰凉的纸盒沁出水珠。

　　“谢谢。”。

　　他已经转身走向篮球场，朋友勾住他肩膀，他笑着躲开。

　　那盒牛奶我一直没喝，放在桌肚里。

　　“你喜欢贺知衡？”同桌突然问我。

　　笔尖在作业本上戳出一个洞。“没有。”我说得太快，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她意味深长地笑：“最好没有。很多人喜欢他，但他眼里只有学习，高冷得很。”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放学后，我总会绕远路经过篮球场。他在那里奔跑、起跳、投篮。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有时他会看向场边，目光扫过人群。我低头快步走开。

　　十月底，学校文艺汇演。我被拉去当后勤，负责给演员送水。

　　在后台，我看见贺知衡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
　　女生穿着芭蕾舞裙，仰头对他笑。他低头听她说话，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三班的林薇，”身边同学小声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我握紧手中的矿泉水，瓶身发出细微的响声。

　　贺知衡忽然抬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我慌忙转身，撞到身后的道具架。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没事吧？”他不知何时走过来，帮我扶起架子。

　　“没事。”我低头捡东西。

　　他蹲下来帮我，手指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触电般的感觉从接触点蔓延开。

　　“你是二班的？”他问。

　　“嗯。”原来他知道我是哪个班的。

　　“物理课代表？”他又问。

　　我惊讶地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

　　“你上次期中考了87分，”他说，“最后一道大题解法很特别。”

　　原来他记得我的分数，记得我的解法。却不知道我的名字。

　　“沈知遥。”我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我知道。”

　　之后的日子，我开始期待物理课。

　　他会在我回答问题时看过来，会在发作业时对我点头示意。

　　但我们也仅止于此。

　　他依然耀眼，我依然普通。偶尔在走廊相遇，他会对我笑一下，然后擦肩而过。

　　十一月，学校举办运动会。我被安排去终点处接运动员。

　　贺知衡参加三千米。他穿着黑色运动服，起跑前做了几个热身动作。

　　发令枪响，他冲出去，很快领先。

　　我站在终点线旁，手里握着矿泉水。

　　最后一圈，他速度明显慢下来，脸色苍白。在离终点还有一百米时，他突然摔倒。

　　裁判老师冲过去，几个同学也围上去。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被人扶起来，右腿膝盖血肉模糊。

　　他拒绝了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向终点。

　　到达终点时，他几乎虚脱。人群围上去，我被挤在外面。

　　透过缝隙，我看见林薇冲过来，眼泪汪汪地递上水。他接过，对她笑了笑。

　　我默默放下矿泉水，转身离开。

　　第二天，他拄着拐杖来上学。女生们围着他嘘寒问暖，他只是淡淡笑着。

　　物理课下课后，他叫住我。

　　“能借一下笔记吗？”他问，“我昨天没来。”

　　我把笔记本递过去，手指微微发抖。

　　“谢谢，”他说，“明天还你。”

　　第二天他还我笔记本时，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最后一题，你的解法很简洁很厉害耶。”

　　我捏着纸条，心里泛起细密的疼。

　　十二月的联欢会，教室被装饰得五彩缤纷。我坐在角落，看同学们表演节目。

　　贺知衡被推上去唱歌。他抱着一把吉他，坐在高脚凳上。

　　“一首《知足》，送给大家。”他说。

　　灯光暗下来，只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他低头拨弦，声音清澈温柔：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我望着他，眼睛酸涩。这一刻，他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

　　歌唱到一半，他的目光扫过教室，突然停在我身上。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

　　他对着我唱出下一句：“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我仓促低头，心跳震耳欲聋。

　　再抬头时，他已经移开目光，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我的错觉。

　　表演结束后，大家开始玩游戏。贺知衡被拉去玩真心话大冒险。

　　“有没有喜欢的人？”有人问他。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笑了笑，说：“有。”

　　起哄声几乎掀翻屋顶。“是谁？是不是林薇？”

　　他只笑不语，默认了。

　　我起身走出教室，走廊冷风扑面。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怎么出来了？”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转身，他倚在门框上，看着我。

　　“透透气。”我说。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我们并肩看着窗外的雨。

　　“你的腿好了吗？”我问。

　　“差不多了。”他说，“谢谢关心。”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沈知遥。”他突然叫我。

　　“嗯？”

　　“你......”他顿了顿，“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B大。”我说。

　　“挺好的。”他说，“我也想去那里。”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意味着，我们还有可能。

　　“但是，”他接着说，“林薇想留在南方。我应该会陪她。”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敲打在心上，疼。

　　“哦。”我说，“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王子终于还是选择了公主。而我，从来只是旁观者。

　　联欢会结束，大家陆续离开。我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

　　在楼梯口，遇见贺知衡和林薇。他背着她的包，低头听她说话，眼神温柔。

　　我低头快步走过，听见林薇问：“那是谁啊？”

　　“同班同学。”他的声音淡淡传来。

　　四个字，为我整个秋天的暗恋画上句点。

　　毕业那天，同学们互相在校服上签名。

　　贺知衡走到我面前：“要签名吗？”

　　我点头，把笔递给他。他在我校服袖口写下名字：贺知衡。

　　字迹潇洒，像他本人。

　　“祝你前程似锦。”他说。

　　“你也是。”我说。

　　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

　　我抚摸着他签名的位置，校服布料下的皮肤微微发烫。

　　后来我拿到B大录取通知书，去了北方，他留在南方。偶尔从同学那里听说他的消息，他和林薇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依然在一起。

　　大二那年，高中同学聚会。我没有去，但从朋友圈看到了照片。他和林薇并肩站着，笑容灿烂。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那个秋天的走廊。他撞到我，手护住我后脑。

　　“对不起。”他说。

　　这次我没有愣住，而是笑着说：“没关系。”

　　可是梦终究会醒。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小片。窗外北方的秋雨正浓。

　　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有些人，注定只能错过。

　　就像秋天的落叶，再美也逃不过凋零的命运。

　　而我的暗恋，始于秋天，终于秋天。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