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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宫门深似海 ...

  •   寅时的打更声刚刚响过,云灼便睁开了眼睛。这几日她已经习惯了在天亮前醒来,因为这是一天中唯一能让她安静思考的时刻。

      窗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还有铠甲轻微的碰撞声。她悄悄爬下床,披衣赤着脚走到窗边,透过细密的窗格向外望去。

      庭院里灯笼高挂,将一切都蒙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父亲云铮已经穿戴整齐,深紫色的朝服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兄长云澈站在他身侧,正在系着腰间的银鱼袋,少年的手指似乎有些不稳。

      “...御史台那几位今日必定发难,父亲要多加小心。”

      “无妨。倒是你第一次面圣,切记谨言慎行。”

      “听说镇北侯也会在场,关于姐姐的婚事...”

      “此事容后再议。”

      断断续续的对话顺着晨风飘来,云灼竖起耳朵,却只能捕捉到零星的字眼。她焦急地想要听得更清楚些,不小心碰到了窗棂。

      “咯吱”一声轻响,庭院中的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云铮锐利的目光扫向她的窗户,云灼急忙缩回身子,心脏怦怦直跳。

      等她再小心翼翼望出去时,父亲和兄长已经压低了声音,她只来得及看见云铮拍了拍云澈的肩膀,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似乎是“慎言”二字。

      马车辘辘驶离的声音消失在晨雾中,云灼却仍站在窗边,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她非人的那一部分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困在这具弱小的身躯里,什么也做不了。

      早膳时分,府中的气氛明显不同往日。

      下人们行走时都踮着脚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碗碟摆放的声响比平时轻柔了许多,伺候用膳的丫鬟们眼神闪烁,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云烁来得比平日都要早,眼底带着明显的青影。她细心地搀扶着母亲林氏入座,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姐姐昨夜没睡好?”云灼轻声问道,刻意让语气带着孩童应有的懵懂关切。

      云烁勉强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想着今日父亲和兄长要面圣,有些挂心。”这是云灼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样的小动作,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更让云灼在意的是母亲林氏。今日她显得格外焦躁,浑浊的眼睛不时望向门口,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喃喃自语着模糊的音节。当云灼假装不小心将调羹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林氏突然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能...不能去...”林氏的手冰凉得吓人,力道却大得惊人,“宫门...进得去...出不来...”

      云灼心中一震,面上却保持着镇定,柔声安抚道:“母亲放心,爹爹和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林氏却仿佛听不见,只是反复重复着“宫门”二字,眼中的恐惧真实得让人心惊。直到云烁上前轻声哄着,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又变回那个空洞的躯壳。

      这个清晨的种种异常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云灼的心头。她非人的那一部分对这些危险的信号格外敏感,而人类的这一部分却感到深深的无力。

      借口要给母亲煎安神汤,她来到了小厨房。

      煎药的丫鬟见她来了,急忙起身行礼。云灼摆摆手,状似无意地问道:“今日府里大家都心神不宁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丫鬟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小姐不知,今日朝会上怕是有人要为难老爷呢。昨夜书房灯亮到三更,幕僚们进出不断...”

      云灼心中咯噔一下,正要细问,却见管事嬷嬷走了过来,小丫鬟立即噤声,专心看火去了。

      管事嬷嬷笑着对云灼道:“小姐金贵,这里烟熏火燎的,还是去花园玩耍吧。”

      一整个上午,云灼都在这种焦灼中度过。她试着去书房找书看,却发现书房破天荒地落了锁。问管家福伯,只说是老爷吩咐的,这几日谁也不许进书房。

      午时过后,云灼再也按捺不住,借口要采些茉莉制香,来到了府中最靠近街市的花园。这里能隐约听到街上的动静。

      她假装在花丛中忙碌,耳朵却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个声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

      “回来了!老爷和公子回来了!”门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如释重负。

      云灼急忙整理好衣裙,快步走向前院。她到的时候,云烁已经扶着母亲等在那里了。

      马车缓缓驶入府门。先下车的是云澈,他脸色苍白得可怕,下马车时甚至踉跄了一下,幸好旁边的小厮及时扶住。

      随后出来的云铮虽然依旧腰背挺直,但眉宇间的疲惫如何也掩饰不住,朝服也显得有些凌乱。

      “爹爹,哥哥。”云灼上前行礼,敏锐地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她注意到云澈朝服的下摆上,沾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而父亲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划伤,已经结了薄痂。

      云铮的目光在妻女身上扫过,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无事,只是朝会久了些。”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说了太多话。

      晚膳时分,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闷。

      云铮几乎未曾动筷,云澈更是神思不属,连筷子掉了都未曾察觉。云灼注意到兄长的手在轻微颤抖,而父亲的眼神比往常更加锐利,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最让云灼心惊的是,她在为父亲盛汤时,瞥见他朝服领口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利刃划过。而云烁在整个用膳过程中都低着头,几乎没有开口说话。

      膳后,云灼照例想去书房,却发现书房依旧紧锁。她转身欲寻兄长,却见云澈匆匆往后院去,神色凝重。

      鬼使神差地,云灼悄悄跟了上去。只见云澈并非回自己院落,而是拐进了西边一处僻静的厢房。更让她惊讶的是,不过片刻,云烁也悄悄来了,左右张望后推门而入。

      云灼躲在廊柱后,心跳如鼓。她想起早间母亲的异常,兄长剑履上的血迹,父亲朝服上的裂痕...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今日宫中必然发生了大事,而全家人都对她守口如瓶。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她明明能感觉到暗流涌动,却被排除在外,只因她是个“不该过问这些”的幼女。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她非人的那一部分感到焦躁,人类的这一部分则感到委屈和愤怒。
      夜深人静,云灼独自坐在窗前。府中终于安静下来,但白日的种种异常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取出那本《千字文》,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些墨字在她眼中扭曲变形,她依旧只认得其中寥寥数个——天、地、人、云、灼...这些都是原主记忆中最深刻的字。

      这种识字不多的无力感让她更加焦躁。她知道危险在逼近,却看不懂警告;知道秘密在酝酿,却读不懂线索。

      这种感觉比面对井边的李嬷嬷时还要让她难受——那时至少她知道敌人在哪,知道该如何反击。

      而现在,她就像个盲人,在黑暗中摸索,却不知道危险会从何方而来。

      这一刻,云灼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无知即是最大的危险。她可以暂时不参与政事,但不能永远做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次日清晨,她特意早起,等在云铮前往书房的必经之路上。

      “爹爹安好。”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比平日沉稳了几分。

      云铮似乎有些惊讶,停下脚步:“灼灼今日起得倒早。”

      “女儿思量了一夜,”云灼抬起脸,让晨光清晰地照出她眼中的认真,“经历了这许多事,女儿想多学些东西。”

      她小心地选择着措辞,既不能太过成熟引人怀疑,又要表达出足够的决心:“女儿想请爹爹为女儿请位教书先生,教女儿读书识字。还想好生学习礼仪规矩,免得...免得日后失了体统,让人笑话云家。”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适时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愧和不安。

      云铮凝视着她,目光复杂。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是为父疏忽了。灼灼确实到了该正经学习的年纪。此事为父会安排。”

      “还有一事...”云灼趁机道,“女儿身边的丫鬟大多不甚得力,想请爹爹允许女儿自己挑选一个贴身的。”

      这个要求让云铮微微挑眉:“灼灼想要什么样的丫鬟?”

      “老实本分,认得几个字的最好。”云灼轻声道,“经历了这些变故,女儿觉得...身边得有个可靠的人。”

      云铮的目光柔和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好,都依你。稍后我让福伯带几个丫鬟过去,你自己挑选。”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云灼轻轻松了口气。第一步,成了。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离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的幼女了。

      窗外朝阳初升,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云灼拿起那本《千字文》,虽然依旧看不懂大多数字,但她看得格外认真。

      每一个字都是一把钥匙,终将为她打开通往这个世界的大门。

      而她,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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