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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悄然适应 ...

  •   油灯的光晕在案头摇曳,映着云灼专注的侧脸。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完全沉浸在书页的文字中。

      直到手臂传来清晰的酸麻感,她才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但目光仍未离开书页。

      福伯送来的点心散发着甜香。她拈起一块慢慢咀嚼,甜味在口中化开。

      味道很好,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继续翻动书页。对她而言,进食只是维持这具身体运转的必要程序。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床上,却没有入睡。窗外偶尔传来守夜人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压低嗓音的交谈。

      “……李嬷嬷那事,真是奇怪……”

      “别说了,小姐还在养伤呢,经不得吵。”

      “我就是觉得蹊跷,那晚之后人就没了……”

      “嘘!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云灼静静听着,将这些细碎的话语记在心里。她注意到,下人们经过她的房门时,脚步都会放得格外轻,说话声也会突然低下去。

      但她并未深思,只觉得这样更利于她专心学习。对她而言,这些人的反应只是需要观察的现象,还不足以引起她的警觉。

      次日清晨,福伯送来早膳时,眼底带着几分忧虑。他仔细摆好碗筷,目光却不时瞟向云灼。

      “小姐昨夜睡得可好?”他仔细打量着云灼过分平静的脸色,“若是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老奴。”

      云灼抬起头,语气平淡:“尚可。”说完便继续用膳,没有多余的表情。她专注于将粥送入口中的动作,完全没有注意到福伯欲言又止的神情。

      福伯站在一旁,看着小姐用膳时一丝不苟的动作,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让云灼抬起眼,正好捕捉到老人眼中复杂的情绪——不只是关心,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

      这一刻,云灼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行为可能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灼开始更加细心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她发现小丫鬟们伺候时总是战战兢兢,若是她突然抬头,她们会吓得后退半步。有次她只是伸手去取远处的茶杯,那小丫鬟竟惊得打翻了水盆,连声道歉时声音都在发抖。

      年长些的仆妇们看她的眼神也带着探究。她不止一次听到她们在廊下窃窃私语:“小姐自从那日后,就像变了个人……”

      “可不是,从前最爱说爱笑的,如今整日不言不语……”

      “听说那晚磕到了头,莫不是……”

      最让她在意的是福伯。这位老管家待她依旧尽心,但每次与她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地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得近乎疏远。

      有次她听见他在庭院中嘱咐下人:“小姐伤还没好,又受了惊吓,都仔细伺候着。若是见小姐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可妄加议论。”

      这句话让她陷入了沉思。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闭目凝神,原主的记忆如零碎的画卷展开:

      那个会因为猫狗受伤就掉眼泪、吃到喜欢的点心会开心地跺脚、总是细声细气说话的小女孩,与现在这个冷静得近乎冷漠的自己,简直是两个人。

      这个认知让她警醒。若是连最忠心的老仆都会感到困惑,那么当父亲、兄长回来后,那些更了解“云灼“的人,会不会立刻发现不对劲?

      她第一次感到一种紧迫感。不是生存的威胁,而是可能被看穿的危机。

      从那天起,云灼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言行。她不能完全照搬原主的娇气模样——毕竟经历如此巨变,若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反而可疑。

      她需要揣摩的是一个受过惊吓、正在慢慢恢复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她不再整日埋头看书,而是看一会儿就揉揉眼睛,做出疲倦的模样。

      福伯若是在此时进来,便会温声劝她休息,眼中的疑虑也会消散几分。

      有时她甚至会故意伏在案上小憩,听到脚步声才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

      用膳时,她会稍稍表现出对甜食的偏好——这是原主的习惯,但她不会像记忆中那样开心地跺脚,只是默默多吃一两块。

      经历过苦难的孩子,即便遇到喜欢的食物,也该是含蓄的。她开始留意原主记忆中的饮食偏好,哪些菜要多夹一筷,哪些要避开,都在她的观察范围内。

      她开始练习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对着铜镜,她尝试让眼神不那么清明,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垂下眼帘。

      她回忆原主害羞时的模样,但加以调整:从前的云灼会直接扑进乳母怀里,而现在,她只需微微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就够了。这个动作她练习了很多次,直到看起来自然无比。

      这些改变是渐进的,几乎不着痕迹。今日多一分柔弱,明日添三分稚气,就像伤口慢慢愈合,性格也渐渐“恢复“。

      她甚至会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一些孩童该有的好奇心,比如在庭院中驻足观赏一朵花,或是询问福伯一些简单的问题。

      有时她会在夜里惊醒,额间渗出细汗。那些不属于她的恐惧和悲伤,偶尔会透过记忆的缝隙袭来。

      她不再完全压抑这些情绪,而是学着将它们表现在外——比如在福伯提起家人时,适时地红了眼眶,却又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这种克制后的脆弱反而更显得真实。

      “小姐近来气色好多了。“某日福伯为她梳头时,欣慰地说道,“前些日子真是吓坏老奴了,那样安静,问十句答不上一句……如今总算好些了。“

      云灼透过铜镜看见老人眼中的欣慰,轻声应道:“头不那么疼了。“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却又比从前的娇嗲多了几分沉静。

      这是她反复斟酌后的结果——既不过分成熟,也不过分幼稚。她特意放慢了语速,让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正好符合一个伤病初愈的孩子该有的状态。

      她渐渐掌握了个中分寸。一个经历过磨难的孩子,可以安静些,可以胆小些,但不能完全失去孩童的天性。她要在天真与沉静之间找到平衡。

      有时她会故意“忘记“一些事情,或是表现出对某些往事的回避,这都是一个受过创伤的孩子合理的反应。

      这日午后,福伯为她端来药膳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大公子前日来信了,说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约莫再过七八日就能到。“

      云灼正用小勺慢慢搅着药膳,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眼中适时泛起水光,却又努力忍住似的抿了抿唇:“爹爹和哥哥……真的要回来了吗?“

      声音里的期盼和不确定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流露出思念,又带着几分近乡情怯的忐忑——这正是经历过分离创伤的孩子该有的反应。

      她在心中快速回忆着原主与父兄相处的片段,模仿着那种既想念又害怕生疏的复杂情绪。

      福伯顿时红了眼眶:“是真的,小姐。老爷和公子都要回来了。等他们回来,一切就都好了。“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显然是被小姐难得流露的情绪所触动。

      云灼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个动作既保留了原主的习惯,又多了几分沉静。

      她小口喝着药膳,心中却在快速盘算:七八日时间,足够她将这副“伤病初愈“的模样演练得更加自然。

      待福伯退下后,她静静坐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嬉戏的雀鸟。春光正好,但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即将到来的重逢上。

      她知道,最大的考验即将来临。父兄不是府中的下人,他们对她再熟悉不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破绽,都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

      她开始更加刻苦地练习。不仅是对着镜子调整表情,更是细细梳理原主的记忆,揣摩每一个细节:原主与父亲相处时会下意识拽他的衣袖,与兄长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歪着头,开心时眼睛会弯成月牙,委屈时会咬住下唇……

      但她也不是全盘照搬。经历过这么大的变故,有些习惯改变是理所当然的。她需要把握好这个度:既要保留足够的旧习惯让他们认得出这是云灼,又要有些许变化让他们相信这是经历磨难后的自然改变。

      窗外夕阳西斜,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云灼拿起那本《千字文》,却没有翻开。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最重要的功课不再是识字,而是学会如何做一个“正常“的、受过惊吓正在慢慢恢复的六岁女孩。

      七八日。她还有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像“云灼“,一个经历过磨难、正在慢慢痊愈的云灼。

      是时候开始准备,迎接真正的亲人了。

      这场考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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