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是王爷》林深月白

2、第 2 章

　　在惶惶等待几日后，纪晏的判决出来了——贬谪岭南道，作团练副使、免居作。

　　可以说是一贬到底了，虽然可以免除劳役之苦，但只是挂个闲职的名头，却没有了俸禄和居所。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岭南是什么地方？闷热潮湿，瘴气弥漫，听闻那里的蜚蠊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还会飞。

　　纪长安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得到消息后，纪长安又花了一次钱见到了老爹。

　　她原本打算跟着老爹一起去岭南，可是纪晏一听她的打算马上打断了她的话：

　　“胡闹，那岭南道是你这样的姑娘家去的地方吗？”

　　“那雍王的奏报我年年听，什么满目苍夷、瘦骨嶙峋、茹毛饮血、山多林密、瘴气横生，蚊虫肆虐，这鬼地方是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呆的地方？”

　　“还有，据那雍王所说，每到半夜，那小腿粗的老鼠就在帐子外头爬来爬去，白天吃着饭，半个手掌大的蜚蠊（蟑螂）‘啪’一声就粘在脸上......”看见纪长安还欲争辩的模样，纪晏又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

　　听完老爹的几句话，纪长安不由自主地拥住双臂，感觉头皮都长出了鸡皮疙瘩。

　　“说不定过个几年，朝廷就把我召回来了，你何必去跟我吃苦？万一你去那边吸了瘴气，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对得起你娘？”

　　无奈之下，纪长安只能点点头。

　　明天，纪晏便要离京。

　　“等会我们去一趟西市。”纪长安一边说着一边把收拾好的衣服放进照袋。

　　扎好袋口后想了想，岭南那边常年暑热，于是又抽出两套冬衣，多放了几套软麻葛衫进去。但此去路途遥远，山间旷野半夜寒凉，怎么也得带上一条被子。

　　纪长安翻出一条里面絮了蚕丝的薄被，卷成一个小卷，用布条扎好塞进袋子里。

　　如此放了又拿，拿了又放，折腾半天后才把纪晏的衣物收拾好。

　　纪长安叹了口气，望着满满当当的照袋，心中五味杂陈。想着老爹孤身一人远赴岭南，她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收拾完衣物，她突然想起老爹新熟的几坛酱料。这些酱料都是用老爹的独门秘方所制，风味独特，全京都只此一家。

　　纪长安吩咐锦儿找来几个小陶罐，用开水烫过后晾干，然后把新熟的酱料分装进去。

　　这算是对老爹的一种慰籍吧。

　　纪长安按了按眼角，回头招呼锦儿出门。

　　她俩戴上帏帽，从侧门甬道走了出去，两刻钟后便到了西市的坊门口。

　　进了坊门，纪长安带着锦儿直奔卖熟酱调味的店铺。

　　甜酱、桃叶酱、糯米酱各要了两小罐，又买了些麻椒、芥子、豆蔻之类的麻香料。

　　买完调料，转过一个街口就是京都最有名的火腿铺子。

　　那些挂在店堂上方的，包着油纸，看上去灰扑扑的大火腿是纪晏的最爱。

　　平日里，纪晏最喜欢把这火腿切成近乎透明的薄片，再把这红白相间，颜色鲜艳可爱的火腿片放进清水汤里慢慢熬煮，等汤色发白再放进细嫩的白菜心、切成丝状的豆腐和捣烂的波斯菜叶子，煮出来的汤羹颜色清爽，味道浓郁又带着蔬果的甜美，再放入一点自己秘制的酱料，这道汤羹便成了独一无二的，带着肉香、菜香、又有点酒香的翡翠白玉汤。

　　纪长安站在店堂里，仰头打量着高高悬挂的火腿，伸手指了指一条削去筋骨蹄膀的小火腿：

　　“掌柜，我要这个。”

　　“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最上等、最正宗的双头乌‘云蹄’糖腿，精的嫣红，肥的透亮，不咸不淡，香甜鲜醇，姑娘回去自切下一片尝尝便知某有没有夸大。”掌柜说完还砸吧了一下嘴。

　　看着他陶醉的样子，纪长安和锦儿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自是相信掌柜所言，你们家的火腿，这京都中谁不说好。”
　　听了这赞誉，掌柜心中自是畅快，他指了指货架上摆放的，用猪尾巴作成的‘小火腿’说：

　　“我看姑娘是个识货之人，这新进的‘小火腿’姑娘要是想要，某便打个折，买二送一，姑娘吃过觉得好，便可再来。”
　　纪长安笑着多谢应下。

　　“好咧，盛惠三两五钱银子。”掌柜一边说着，旁边的小伙计已经手脚麻利地用麻色的纸包好火腿，接着从柜台底下抽出一个手工甚是精细的篾编篮子，把火腿放了进去递给锦儿。

　　出了火腿店，纪长安又去了买了两斤桑碳、一些火折子。

　　这种桑碳体积小火力猛，最适合带着出远门，半路寒夜里生个小火熬个米粥，几块小碳便足够。

　　第二天一早，纪长安带着锦儿，雇了一辆马车，把收拾出来的行李搬上车后，就让马车夫挥鞭急急赶往城南郊外的驿亭。

　　马车转过两个街口后，速度便慢了下来。

　　这一大早的，通常没什么行人车辆，怎么会有堵塞呢？

　　心里纳闷的纪长安掀开车帘，发现车子已经来到郭从简郭伯伯的府门不远处。

　　近郭府门口处，围了一大堆人，个个踮起脚尖，伸头探脑地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难道......纪长安心头一颤，赶紧让车夫停车。

　　马车夫把马往靠边处赶了赶，把车停住。

　　车一停稳，纪长安就跳下车来，她示意锦儿在车上等她，自己往那群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走近，一声开道的喝骂声传来，那群原本挤在一处的人马上四散开来。

　　在领头的两个吏卒的身后，跟着一串被扎着绳子的人。

　　等那串人走出来后，侍郎府那两扇乌漆大门被慢慢合上，随后被贴上交叉的封条。

　　纪长安盯着那些只穿着白色中衣的人，快步在奔走的人中间穿插。

　　“看什么看，想吃爷两棍子是不？还不赶紧散了？”领队的吏卒挥舞着手中的棒棍大声叫骂，围观的人吓得赶紧低着头缩到一边去。

　　纪长安从佩囊中摸出五钱银子攥在手心，来到那吏卒跟前时，左右看看，然后笑道开口：

　　“官差大哥这么早就起来办案，可是辛苦了，这郭氏本是我家旁支的叔叔，大哥可否行个方便，让小女子道说一二？”

　　说着，纪长安便把银子塞到了吏卒的手上。

　　吏卒掂量了一下掌中之物，微微地抬了一下下巴，纪长安低声谢过，赶紧走了过去。

　　“郭伯伯，你们这是......”其实不用问，纪长安也知道，肯定是那宗案件牵连的。

　　“啊，长安，是你。我......”郭从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长安姐姐。”郭云洲看到纪长安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后又低下了头，在初春的冷风中微微发抖。

　　“云洲妹妹......”纪长安叫了一声后，这种情景之下，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才十三岁的官家小姐，也不知有什么样的命运在前方等待着她。

　　想到这，纪长安的胸中沉沉地，钝钝地痛了起来。

　　自三个月前纪晏被抓，郭从简就深感不安，但他想着最多就是进去和老纪作个伴，没想到如今随着那案件愈演愈烈，竟然把家人都连累了进去。

　　他回头望了一眼十三岁的女儿，脑海中闪过最可怕的一个画面......

　　他脸色灰败，一下抓住纪长安的双手：

　　“长安，郭伯伯求你一件事，如果将来云洲被发卖到烟花之地，请你务必救她。”

　　“啊......”纪长安被郭从简的力道拉扯着，脚步往前踉跄了一下，她不禁惊叫出声。

　　领队的吏卒回头看了一眼，咳了一声，纪长安和郭从简立马各自退了一步。

　　“如果实在没办法，你，你可否给她点药，让她，让她......”郭从简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似乎痛苦到说不下去。

　　纪长安明白他的意思，他宁愿女儿去死，也不愿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被人糟蹋作践。

　　“好！”纪长安轻声答道。

　　郭从简抬起头，凌乱的头发覆在面上，眼角处有隐隐的泪花。
　　吏卒走了过来：

　　“好了好了，时辰到了，赶紧走。”

　　随着押解的队伍一路走远，围观的人哄地一声就散了。纪长安透过淡蓝的晨光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在转角的一刹那，郭云洲突然回头望了一下，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纪长安却似乎看到了她那明亮的双眼满布凄惶。

　　我可以救她吗？纪长安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