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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三个月前,当御史台如狼似虎的吏卒冲进尚书府时,纪晏正把椒盐撒在刚做好的炙羊肉上。

      领头的皇甫敬穿着一身簇新的黑底暗纹官服,指挥着一队吏卒蜂拥而上,又有排场又有威仪。
      纪晏看着这个陡然间底气十足的无名小卒,现出团团笑意:

      “尔等稍后,这羊肉可是上等东山羊。”

      说着,竟慢条斯理地把羊肉夹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

      此刻的皇甫敬正故意板着脸不说话,冷冷地盯着纪晏。根据他的抓捕经验,他相信越长时间的沉默,就越是会让那些昔日的高官们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只要自己不说话,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就会自己想象牢房里的严刑和未卜的前途,最后就算不会屁滚尿流,也一定被吓得脸色灰白,顾盼狰狞。

      难得领到了这份差事,他自然要好好感受一下权力的滋味。

      可是,这个纪晏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皇甫敬脸上的线条开始不由自主地慢慢往下拉,他呆呆地看着纪晏津津有味地吃完那盘炙羊肉时,才反应过来。

      他恼羞成怒,径直出示了逮捕状,命令两个台卒给纪晏扎了绳子。

      当纪晏被押解出门时,纪长安刚和江砚辞赏完初雪,手上正拿着一支江砚辞为她采摘的半开梅枝,坐在软轿上细细地品味着那人刚写的“晴雪满汀州,隔溪渔翁叟。”

      如今,纪长安出了御史台的侧门,便接过锦儿手上的帏帽戴上。

      “姑娘,阿郎还好吧?”锦儿立在一旁,忧心问道。

      那御史台的监狱,狭窄而阴暗,举手投足就会碰到阴湿粗硬的墙壁。墙上的青苔比史书还厚,高高的屋顶上就开了一个天窗,在那深井一样的牢房里,怎么会好?

      “这御史台的牢房,还能好吗?亏的爹身子骨硬朗,也没有上刑,看着也就狼狈了一点,倒没什么大碍。”

      纪长安一边说着一边系上帽带,垂下的白纱挡住了她眼中的泪意。

      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她那原本肥狸猫一样的老爹,竟然瘦了一圈,脸颊罕见地现了凹陷。
      看来就算有人帮忙求情,用银钱打点过,里面的日子也不好过。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听闻,结果也就在这两天了。

      “走吧,咱们去一趟珍宝阁。”系好帽带,纪长安转身就往安仁坊的方向走去。

      “姑娘,咱去那干嘛?”锦儿跟上来,皱着眉头。

      “银子又花完了。”纪长安叹了一口气。

      来到珍宝阁,老板娘一看见纪长安就笑着把她带到雅间。

      京中的官家小姐,很多都是她的主顾,没有她不熟的。

      “老板娘,这簪子你开个价。”纪长安从佩囊里拿出簪子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微微吃惊,但很快又敛上神色,堆上笑容。

      这里官家女眷来往频繁,京中的变动她多少有些耳闻,只是没想到纪家姑娘要到了频频变卖首饰的地步。

      她拿起那根簪子仔细看了看,簪子上的蝴蝶翅膀是用细细的金丝交错缠绕而成,微微一动,翅膀便轻轻一颤,若是有日光照在这上面,定是流光溢彩。

      “八十两。”老板娘报了一个价。

      “成。”纪长安也很干脆,这簪子买的时候花了一百两,现如今也不算太过贱卖。

      收好银子,纪长安和锦儿走出雅间,经前堂准备离开。

      正要出门,前堂东侧的柜台传来熟悉的声音:

      “青雪妹妹,喜欢这支簪子吗?”

      纪长安和锦儿回过头去,阳光透过天窗照进店堂里,梁柱又把光线分成丝丝缕缕。这些细碎的阳光落在江砚辞的身上,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镶嵌在画里的人物。

      此时,他正拿着一支金丝镶宝镂花簪,垂目笑看着跟前的一位女子。

      这位叫青雪的妹妹,眼里闪着光,略微羞涩地点点头:

      “喜欢,砚辞哥哥可否帮青雪戴上?”

      说完,那女子微微偏过头去。

      江砚辞轻笑一声,把宽大的袖子往手肘处收了收,拿起簪子小心插在傅青雪的乌发上。

      簪子上那颗透亮的绿翡翠,折射出几缕极淡的绿光,倒是和青雪这个名字很般配。

      傅青雪揽镜自照,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江砚辞微笑着掏钱结账——三百两。

      纪长安下意识伸出右手握住左腕的月丝镂空花瓣银镯子,那是江砚辞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那时,他俸禄不多,他说不能走家里的帐,要送就只能用自己的钱才更能表示他的心意。

      这只镯子,花了他半个月的俸银——五两银子。

      江砚辞付完钱,准备和傅青雪离开,他一抬眼,看见了纪长安,目光马上慌乱地躲避,躲避不及,和纪长安的目光对上后,脸上又爬上一丝恼怒。

      在昔日的官家宴席上,纪长安和傅青雪有过几面之缘,看见纪长安,傅青雪的脸色也变了几变。先是尴尬,再是恼怒,进而是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江砚辞似乎想说什么,纪长安冷笑一声,偏过头去,拉起锦儿快步离开。

      傅青雪看着面上薄有怒色的江砚辞,转而装作忧伤地扯扯他的衣袂:

      “砚辞哥哥......”

      对上傅青雪柔弱的目光,江砚辞如梦初醒般缓了缓气息,又低头对她笑:

      “是我失态了。”

      回家的路上,锦儿像极了一只吐泡泡的金鱼——鼓着两腮,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负心汉!”

      “见风使舵。”

      “势利眼。”

      “不得好死。”

      ......

      纪长安苦笑一声,这些日子忙于奔走求告,银子如流水一样花出去。她一日日地在那些高门大院外等候求见,有时被拒之门外,有时见了也表示爱莫能助。昔日三天一封书信的江砚辞不要说为之周旋,连自己也是不肯见,这些人间的冷暖,早就把女儿家的小情小意磨掉了。

      相比于锦儿此时的愤懑,纪长安心里倒是坦然。

      当初一个是新科二甲进士,一个是礼部尚书独女,一个芝兰玉树,一个清秀端庄,自然是般般配。

      如今,一个是新晋的皇帝近臣,一个是落魄罪官之女,旧友故交尚且避之不及,这其中的厉害,官场中人谁不知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江砚辞的冷落,纪长安想明白后,并没有多少埋怨愁怀,只是不耻江砚辞这株墙头草的风向转得这么干脆决绝,也感叹他的手段,这么快就俘获了翰林院正的孙女。

      不过,她想起傅青雪一时三变的脸和江砚辞她娘在儿子跟前柔弱不可自理的模样,倒是有点期待他们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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