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暮雨候归人》一煲过

10、第 10 章

　　余青一下子直挺挺地在小床上坐了起来，他一副拔剑四顾心茫然地扫了一眼这个小小的居室。

　　白色的墙、白色的屏风、白色的床、白色的枕头，就连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也是白色的，只有窗帘与桌子是淡灰色的，眼睛终于可以看得见了。

　　原来看不见时眼前漆黑一片，现在看得见了，眼前是白茫茫一片，这就是非黑即白吗？

　　他掀开被子，看到床前没有任何鞋子，他冷冷地一笑，下床，赤脚打开了房门，外面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余青毫不犹豫地抬脚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余青搓搓发涩的眼睛，周遭如同春季时分浓厚的晨雾般笼罩着一切，能见度极其微弱。向上看，看不到日月星辰；想下看，看不到土地尘埃；向前看，看不到阳关大道；向后看，看不到亭台楼阁。

　　“来吧，走吧，常安一定在奈何桥等我。”余青暗暗为自己打气加油，他慢慢地摸索着凭感觉往前走。

　　大雾弥漫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余青就这样默默地沿着地上的路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感觉自己好像走上了一条石桥上。

　　应该是到奈何桥了，余青忽然叹了口气。悲来喜去两茫然，往事化酒前尘成灰。

　　“常安，我来找你了，你答应过来接我的，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啊，黄泉路上奈何桥太长，我害怕一个人走啊。”余青看到朦胧的前面好像有一个影子矗立桥面一边，他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他走进那影子时，才发现那只是一根路灯杆。

　　“常安，常安，你在哪里？我来了，你出来呀。”余青原本清泠的表情开始焦急起来，他不敢再继续往桥上走，他转动着身体，极力张望四周，想透过浓雾寻找到一些人影。

　　几个时辰前。。。。。。

　　余青头疼欲裂浑身没劲亦疼得不行，继而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凉冰凉的仿佛自己钻进了冰箱里，让他不自觉地畏缩了起来，朦朦胧胧之间他不禁打了好几个寒颤。

　　我明明是被山洪冲走的，怎么会这么冷的？周身疼痛是正常的，被洪水冲走时撞到石头路基树木，我还拼命抓扯着身边能抓住的任何东西，什么树枝呀石头呀路基呀，我好像还抓住了一只手。现在怎会如此寒冷的？难道山洪将我冲进了山涧旁边的那个老龙潭？

　　听那些义工师兄说过山涧旁有一个不显眼的深潭，那个老龙潭终年遮天蔽日掩藏在岩石下，就算是炎炎夏日那水也是冷如冰窖。哇，如果是这样我就死直了，因为我不会游水啊，大佬，救命啊！！

　　思及至此，余青更觉得寒气入骨，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身体更加地蜷缩起来。

　　很快，一股温热的水潺潺流遍全身，暖暖的舒服极了，他慢慢地舒展开手脚，头疼欲裂的症状亦随着热水的浇灌逐渐减轻了，眼皮却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头脑昏昏沉沉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睡他个地老天荒。

　　等等，怎么感觉有人在拭擦我的身体？？龙潭里有怪兽还是妖魔？它们在舔我的身体?接着，头顶“嗡嗡嗡”有什么东西在响，似嘈杂的人声或者念佛声又似沉闷的怪风乱魔之声。

　　余青猛然想起有一位师兄曾经在他面前诵读过地藏经，说什么大地狱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无量，什么上火彻上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什么生革络首剉斫镬汤热铁浇身，什么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

　　难道我真的堕进了无间地狱？

　　他又想起了他的爷爷奶奶过身时，父母给他们擦身换衣服。莫非现在就是有人帮我抹身换上寿衣？？那嗡嗡的声音是超度法师在唱诵？？

　　哇，不会吧？苍天啊大地啊，我真的死了真的去卖咸鸭蛋了？？为救那个小胖子死肥仔而淹死了？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吗，我如此舍己救人不应该有神兵勇将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的吗？佛祖慈悲怎能让英雄枉死呢？

　　余青尝试着努力睁开眼睛也觉得自己已经睁开了眼睛，但眼前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眼睛还隐隐的作痛。

　　他张大嘴巴想说点什么，也觉得自己已经张开了嘴但却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朵里听到的是周遭异常嘈杂的嗡嗡声，但又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声音，嗡嗡嗡的不断在耳边萦绕。

　　余青惊恐万分张开手脚乱抓乱舞，很快，他的手被什么抓住了，接着他的身体也被什么禁锢着动弹不得。

　　他忽然好害怕，害怕那本地藏经所说的什么千百夜叉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曳罪人抛空翻接、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剉斩等等这些极刑用在自己身上。

　　虽然自问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打家劫舍罪恶滔天之事不应该落无间地狱受苦的。当时那位师兄在读的时候他都听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觉得残酷无比，还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是，既然我救人这样的大善之举都不能保佑我平安让我枉死，那么地狱判官也会有错判漏判的时候啊。

　　“常安，救我，常安，救我啊！”余青终于按捺不住大呼大叫起来。

　　“我在，我在。”在余青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时，他感觉被抓住的手更加的握紧了他，身体也被什么东西紧紧实实裹住了，无论是手还是裹着的东西，都异常的温暖，他惊惧的心这才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突然他的屁股好像被蜜蜂刺了一下，他浑身一抖，吓得他反手抓住那只手，喃喃说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带着我，带着我，黄泉路上太黑暗了，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周遭都是嘈杂的鬼哭狼嚎，常安，带着我，不要抛下我。。。。。。”

　　“余头，你死扑街。。。。。。”貌似有人饮泣着骂道。

　　唔？余青好像听到了阿伟的声音，但是很快，这声音淹没在他开始听得清楚的声声念佛之声中。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那是东林佛号的欣赏版，十分的悦耳动听。

　　怎么会念佛号的？是念给我听的吗？他听师兄们说过人临终时如果念佛号给临终人听，临终人会走得安详不会痛苦的。

　　原来我真的去卖咸鸭蛋了真的去找我爷爷奶奶了。

　　等等，刚才是阿伟的声音，他来了？他来，阿牛肯定也会来了，他们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这两个死扑街仔，这么久连电话都没有一个，不知道死去哪里了。好了，现在我死了，你们才舍得出现，呜呼哀哉，真的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等我头七我非回去吓吓你们不可，哼。

　　“阿伟，阿牛，你两个扑街仔，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我父母啊，他们一定很伤心的，帮我照顾好他们啊，待他们如父如母啊，求你们了。”余青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忽然悲恸起来，泪水哗啦啦地流。

　　突然，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余青的喉咙里，接着一股温水灌了进来。哇，开始了开始了，要我生吞铁丸啊，折磨开始了。

　　余青惊骇得紧紧抓住那只手死死不肯放，他觉得那只手就是常安，常安一定是来接他的，他潜意识觉得只要常安在，他就不会在地狱里受苦。

　　“常安，不要离开我，带着我。。。。。。”余青喃喃说着，慢慢地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原本周遭纷杂的声音逐渐消散，他知道自己真的要走了。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死就死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况且有常安陪着我，黄泉路上也不怕孤独寂寞。接着他整个人没有了任何意识。。。。。。

　　待余青一个激灵醒来时，看着白茫茫的居室，他心一片宁静，青山不语仍自在，微水无痕亦从容，他落地下床出门走向浓雾萦绕的“黄泉路”，他坚信他的常安一定在奈何桥等他。

　　然而余青在桥上桥下到处找，呼喊着常安的名字，始终不见常安出现。

　　“常安，常安，我来了，你在哪里呀？”

　　“常安，你出来呀，想与我捉迷藏呀？小坏蛋，我一定会抓住你的。”

　　“常安，你出来吧，不玩了，你快出来我害怕，这里一个人影，鬼影都没有，我真的害怕，你快点出来。”

　　余青从开始的淡淡定定从从容容，到后来越是找不见常安，心就变得焦焦急急慌慌张张。

　　他看着面前灰蒙蒙的奈何桥延伸到无穷无尽，他不敢再跨出半步。我不能过去，我要等常安。

　　余青转头就往回跑，跑得踉踉跄跄一扑一碌。

　　“余青，余青。。。。。。”远处传来了呼喊声。

　　本来余青被地上的树枝绊倒，疼得他半天爬不起来，朦胧间听到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他顿时跳了起来。

　　那是常安的声音，常安真的没有抛下我。余青大声回应着，向着声音的方向疾跑，“常安！常安！”

　　“余青，余青！”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余青终于看见在浓雾中一道人影向他奔来，那熟悉矫健的身形就算是去到了另一个空间纬度也依然保持不变。

　　奔赴千里只为见一人，余青不禁心潮起伏，他加快了速度，狂奔飞扑过去。

　　“嘭”一把将那人紧紧地拥入怀中揉进心里不愿再放开，哪怕半点。

　　他日再相逢，清风动天地。望尽星辰，梦里是你；繁华落幕枕畔是你；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