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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柳堤夜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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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獵獵,柳堤上的火把仍在燃燒,照得水光翻湧。俘虜十七人,被鐵索連環,押解回京。
一路上,他們雙手皆染藍痕,無論怎樣擦拭,仍舊清晰。這藍像烙印,讓所有隨行百姓都看得膽顫心驚。
御史台審訊所燈火通明,三司高坐。顧行止居中,沈延之在側,蕭文岳帶兵部校尉把守四周。刑部軍吏早已備好木架、繩索、火盆,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松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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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俘虜被拖上來,滿臉是血,仍強撐著喊:“我們是為了殿下!殿下要我們奪糧!”
此言一出,堂下譁然。
沈延之冷笑,抬手示意:“糧袋藍粉,你從哪得來?”
那人愣了片刻,聲音低了下去:“……有人給的。”
“誰?”
“……不知。”
蕭文岳沉聲:“不知?軍中嚴法,誰敢不報來歷?!”
那人咬牙不語。
顧行止眯眼,冷冷吩咐:“押下去,記一筆。”
——
第二人被帶上來,手上藍痕更重,眼神卻渙散。他喃喃自語:“柳色……在牆……”
沈延之一怔,追問:“誰教你說的?”
那人像是沒聽見,只重複那句:“柳色在牆……血在下面……”
審訊室內一瞬死寂,所有人都對視。這句話,與冷宮裡傳出的筆跡幾乎一樣。
顧行止眼神一沉,抬手揮下:“拖下去,封口,明日再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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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十餘人,口供各異。
有人說是東宮派遣;有人說是市井裡有人塞錢;有人甚至矢口否認,稱自己只是路過,被硬拉進來。
口徑混亂,卻又像是刻意排布好的網,讓人無法抓住核心。
沈延之低聲道:“這不是供詞,是戲。”
蕭文岳沉著臉:“有人在背後排字,讓他們一句句演給我們聽。”
顧行止手指敲擊案几,聲音低沉:“要看戲,就得拆戲。先不急著定罪,把口供逐字抄下,封存兩份。明日比對。”
他停了停,補上一句:“再送一份——冷宮。”
——
最後一人被押上,肩頭中箭,氣息奄奄。血從指縫裡滲下,卻還死死護著腰間。
軍吏強行扯開,竟從他懷裡搜出一張碎帛,墨跡未乾:
“三鼓起,喊柳色。”
堂上眾人皆變色。這不是供詞,而是命令。
沈延之低聲罵:“好個‘牆裡人’!”
蕭文岳沉聲:“這手筆,非東宮能有。”
顧行止接過碎帛,盯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傳去冷宮。——讓她看。”
燈火映在他臉上,目色比火光更冷。
——
子時剛過,京城驛館的更鼓還在沉沉響,三匹快馬接連衝進午門。
軍報用黑漆封著,兩層繩索,急得連印信都還在滲水。
傳呈御史台時,顧行止正從柳堤夜審室出來,手中還握著那片「三鼓喊柳色」的碎帛。
沈延之一把蠟口扯開,目光驟沉:“朔河堡炬火三起,皆在糧道口,箭羽殘藍。”
蕭文岳接過第二封,聲音低沉:“雁堡糧車被截,車輻抹灰,似夜哨所用。”
第三封更驚人:“北境小堡,斥候口中搜出藍粉,死前喊‘奉東’二字。”
三份軍報,像三把刀,一刀比一刀沉。
——
御史台臨時營帳裡,地圖攤開,油燈在風裡搖晃。
沈延之冷笑:“這不過是‘照搬’,東宮的人連蒙蔽都不懂,把柳堤那套生搬硬套到邊境。”
蕭文岳卻搖頭:“不,這不是拙劣,而是刻意。太明顯了,像是要逼我們承認‘東宮插手’。”
顧行止靜靜聽著,指尖敲擊圖上朔河、雁堡兩處,聲音冷冽:“東宮殘黨縱有膽量,也無此遠力。這是一股手,借‘東宮’之名,將矛頭挑向內廷。”
沈延之皺眉:“借殿下的名,把火燒到朝堂。”
蕭文岳沉聲:“若處置不慎,不僅東宮,三司也會被拖進泥潭。”
——
軍報之後,邊將的私信也被送到。
“軍中流言漸起,謂殿下仍握暗權,京城有內應。”
“士卒心搖,問糧問名,不敢輕出。”
“若不早明,恐邊關自亂。”
顧行止冷聲:“這才是真正的目的——讓京中亂,讓邊防更亂。”
他抬眼,目光凌厲:“再傳一封軍令——凡涉藍羽、灰粉,皆三重驗證:布、水、木。藍若遇水不退,非軍監物;灰若抹木留痕,必是外貨。不可只聽口詞。”
蕭文岳點頭,馬上命人起草。
沈延之卻依舊冷笑:“這樣的戲碼,還能演多久?”
顧行止低聲:“直到他們自己伸出真正的手。”
——
夜風穿過營帳,燈火劇烈搖晃。
顧行止望著桌上的三封軍報,忽然想起冷宮裡那句話:“柳色宮牆,血在其下。”
他心頭一震,眉峰緊鎖。
沈延之覷著他神色,挑眉道:“你想到什麼?”
顧行止收回目光,淡淡道:“這不是東宮殘黨能玩的局……是‘牆裡的人’。”
蕭文岳一愣:“牆裡?”
顧行止沒有解釋,只將軍報重新封好,聲音冷沉:“送冷宮,讓她看。”
——
夜色已深,冷宮的屋簷上還掛著雨後未乾的水珠。滴水聲一下一下,與遠處朦朧的更鼓聲交織,顯得格外壓抑。
阿瓔抱著被子打盹,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門外傳來周成的聲音:“回娘娘,軍報與柳堤俘虜的口供,奉顧大人之令,一併送到。”
門推開,卷宗放到案上。火光映照下,墨跡尚新。
——
溫阮伸手展開,先看柳堤俘虜的供詞。第一人喊殿下,第二人喃喃「柳色在牆」,最後一人懷裡的帛書,墨跡猶存:「三鼓起,喊柳色」。
阿瓔忍不住打顫:“主子……怎麼會和您寫的一樣?他們怎麼會知道?”
溫阮沒有回答,只在簿冊上落下一行字:
「有人在替我書寫。」
她的筆鋒冷硬,帶著滲骨的壓迫。
接著翻到軍報。朔河堡炬連三起,箭羽殘藍;雁堡糧車被截,車輻抹灰;北境俘虜口中喊「奉東」。三份軍報,字字皆帶血色。
溫阮慢慢寫下:
「春耕未畢,糧道已斷。」
「藍灰同印,假東宮,真亂局。」
「軍心一搖,邊防自潰。」
阿瓔讀得心慌,低聲問:“主子,這是不是說……亂不止在京裡?”
溫阮冷冷點頭:“不止於宮廷,而是要讓天下皆疑。”
——
燈火映在她的臉上,神情冷峻。
阿瓔忍不住追問:“主子,您前些日子就說過,‘柳色宮牆,血在其下’。如今他們竟真喊出來……這人到底是誰?”
溫阮放下筆,盯著案上的墨痕,緩緩吐出兩個字:“牆裡。”
“牆裡?”阿瓔茫然。
“是潛在宮牆之內的人。”溫阮低聲道,“不是東宮,不是三司,而是更隱秘的一手。他能看見冷宮的字,也能操縱俘虜的口。這人,才是真正的毒蛇。”
阿瓔臉色煞白,顫聲道:“若真有這樣的人……那我們豈不是……處處都在他眼下?”
溫阮合上簿冊,手指輕輕摩挲封面,眼神冷冽:“他若要看,那便讓他看。但只要他敢伸手,我就會斷他一指。”
——
筆尖再度落下,溫阮一筆一劃寫下:
「柳色宮牆,血在其下。
牆內之手,遠勝東宮。」
阿瓔屏息,不敢出聲。
溫阮最後寫下八字,筆鋒幾乎劃破紙面:
「春亂將臨,血色未央。」
燈火搖曳,字跡冷硬,像是刻進了命運的碑石。
——
窗外,春雷在遠處隱隱滾動。
阿瓔縮在角落,渾身顫抖。她忽然覺得,這冷宮裡的燈,比春雷更驚心。
溫阮靜靜合上簿冊,目光穿過窗紙,落向無邊的夜。
她知道,真正的敵人,已經現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