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未说出口的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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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的朱砂笔一顿，在奏疏上留下一个浓重的红点。
江晚晴微微蹙眉，心下莫名一阵烦躁，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她搁下笔，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这没来由的心悸。
窗外春日正好，凤仪宫内熏香袅袅，一切如常，可她就是静不下心来。
“娘娘，”贴身宫女轻声上前，“可是累了？要不要歇息片刻？”
江晚晴摆摆手，刚欲开口，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惊慌的阻拦声。
“陛下！容奴婢通传……”
“让开！”
江晚晴抬起头，看见一身明黄常服的女帝温彦竟不顾礼仪，径直闯了进来，平日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显而易见的恐慌。
殿内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屏息凝神。
江晚晴心中那点不安瞬间扩大。她起身，依礼微微颔首：“陛下何事如此惊慌？”
温彦几步冲到书案前，也顾不得君臣之别，一把抓住江晚晴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语气又快又急：“晚晴！出事了！林初霁……林贵妃被太后的人带走了！”
这几个字在她脑中疯狂碰撞，瞬间勾勒出最可怕的画面。太后对林相一派的忌惮与打压，朝野皆知！如今竟直接对后宫中最为势弱的林初霁下手了？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孩子被慈宁宫那些面无表情的嬷嬷拖走时，该有多么恐惧无助。太后手段之狠厉，宫中人无不闻之色变！掌嘴罚跪都是轻的，若是……
江晚晴不敢再想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猛地袭来，她腿下一软，竟直直向后跌去，幸而温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晚晴！”温彦惊呼，感受到臂弯里身体的瞬间脱力，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胸腔中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那股没由来的、蚀骨焚心般的恐慌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几乎要将她吞噬。
江晚晴靠在温彦臂上，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慌和晕眩。
江晚晴冲出凤仪宫，步履又快又急，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温彦心头狂跳，那股不安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立刻提步追了上去。
“晚晴！你等等！”
“不准跟过来！”她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急促而微微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温彦被她眼中的厉色钉在原地。
江晚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她看着温彦，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担忧，有决绝，更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遗言般的托付。
“温彦，”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晰，砸在温彦心上，“你和我姐姐……一定要好好的。”
她顿了顿，似乎想挤出一个惯常的、嫌弃的表情，却最终只是嘴角无力地牵动了一下：“虽然我总骂你蠢，说你犯贱……但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天下，是个好皇帝。”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认真，紧紧锁住温彦：“听着，未来……你一定要想办法，彻底推翻太后政权，肃清朝纲。这大衍江山，不能毁在一个妇人的野心手里。”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这是温彦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
紧接着，江晚晴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无限的怅惘和一丝微弱的希冀：“还有……等一切尘埃落定，海晏河清的那一天……你和许清如，一定要办一场婚礼。一场光明正大、受万民祝福的婚礼。她……她值得最好的。”
这些话，一句一句，仿佛耗尽了江晚晴所有的力气。她不再看温彦的反应，猛地转身，再不回头。明黄色的身影决绝地融入宫道的光影里。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里那团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恐慌。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模糊了，唯有慈宁宫的方向清晰得骇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林初霁可能遭遇的一切。
那个总是怯生生、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的孩子，此刻该有多害怕？多疼？
“等等我……初霁……”她几乎是无声地嘶喊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也浑然不觉，“求你……一定要等等我……”
江晚晴几乎是撞开了慈宁宫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熏香浓得呛人，却压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光线昏暗，几个面无表情的嬷嬷像雕像般立在两侧，上首坐着那位雍容华贵、指尖正慢条斯理拨动着佛珠的太后。
而就在那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那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素色的宫装上沾染了刺目的污渍，发髻散乱，几缕乌黑的发丝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得毫无人色的脸颊上。
她的一只手无力地摊开着，指尖微微蜷曲，仿佛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血沫，沿着下颌滴落，在那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绝望的暗红。
那双总是清澈明亮、带着怯意或偷偷欢喜望着她的杏眼，此刻痛苦地圆睁着，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本能的、剧烈的痛苦在其中翻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耳边所有的声音——太后的质问、嬷嬷的呵斥——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心脏疯狂擂动又即将碎裂的轰鸣，以及地上那人微弱而痛苦的抽搐声。
“初……霁……？”
一个破碎得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
下一秒，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仪态、轰然崩塌。
“初霁——！”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慈宁宫死寂的空气。
江晚晴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明黄色的凤袍逶迤在地，沾染上污渍也全然不顾。
她几乎是摔跪在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抱住那个不断抽搐、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身体，却又怕弄疼她，手悬在半空，徒劳地发着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对她做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上方面无表情的太后，声音嘶哑癫狂，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恨意。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地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人，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碾碎。
来晚了……
她还是来晚了……
江晚晴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地上那个不断抽搐的冰冷身体紧紧、紧紧地搂进自己怀里。
那么小，那么轻，像一片羽毛，仿佛随时都会在她怀中碎裂、消失。和她记忆中许多年前，那个在相府后院落水后，被她救起来时瑟瑟发抖、冰冷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初霁……初霁……”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林初霁苍白汗湿的脸颊上，混着那些刺目的血沫，“姐姐抱……姐姐抱着你……不疼了……不怕了……”
她徒劳地用手去擦她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可那温热的、带着不祥泡沫的液体却越擦越多，染红了她明黄色的袖口，也染红了她颤抖的指尖。
怀里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剐着江晚晴的心。她能感觉到林初霁的牙齿在咯咯作响，能听到她喉咙里那令人心碎的、艰难的嗬气声。
“你疼不疼啊……告诉我……你疼不疼啊……”江晚晴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林初霁冰冷的前额，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你小时候最怕疼了……磕一下都要哭半天……现在一定疼死了是不是……”
她的眼泪落得更凶，几乎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那个会因为绣花针扎到手而眼泪汪汪举着手指给她看的小女孩；那个生病喝药时总要她哄半天才肯抿一口的小女孩。
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此刻却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江晚晴哽咽着，想替她承受所有的苦楚，“对不起……初霁……对不起……”
她感觉到怀中身体的抽搐渐渐变得微弱，那艰难痛苦的嗬气声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江晚晴。
“不要……不要……”她惊恐地摇头，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急速消逝的生命力，“初霁！看着我！看着我！别睡！求你……别睡……”
可是那双涣散的、盛满了痛苦的杏眼，最终还是缓缓地、一点点地闭上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断在了她沾满泪水和血污的怀里。
整个世界，在江晚晴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江晚晴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一旁肃立的侍卫。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又燃烧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
她轻轻地将怀中已然冰冷、再无生息的林初霁放在地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置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猛地起身，以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猝然拔出了离她最近那名侍卫腰间的佩刀！
银刃出鞘，冷光森然，映照着她满是泪痕和血污的脸，有一种凄艳而疯狂的美丽。
“晚晴！不可！”上首的太后终于变了脸色，厉声喝道。
周围的嬷嬷和侍卫也反应过来，惊呼着想要上前阻拦。
但已经太晚了。
江晚晴看也没看他们，她的目光只深深地、贪婪地、最后一次凝望着地上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的容颜。
她扯出一个极温柔、却破碎不堪的笑，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承诺：
“别怕……初霁……”
“你怕疼，怕黑……姐姐陪你一起走。有我在，你就不怕了……”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用力，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金砖上，与她身前那摊暗红的血泊迅速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剧痛袭来，身体的力量急速流失。
江晚晴踉跄了一下，重重地跌倒在林初霁的身边。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只早已冰凉僵硬的小手。
十指相扣。
意识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在彻底沉入永恒寂静的前一瞬，她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带着无尽的怅惘和遗憾：
“好可惜啊……”
“我才二十五岁……她也才刚满二十……”
“看不到温彦那头野猪……和姐姐凤冠霞帔的婚礼了……”
“也看不到……桐儿和灵之……穿着嫁衣的模样了……明明前日……才把聘礼单子……塞给灵之……告诉她……嫁到我们江家……她就等着享福吧……”
“还有……”
最后一点意识，定格在那张总是怯生生望着她、却又会偷偷露出笑意的脸上。
“我好像……从来……都没来得及……亲口告诉你……”
“林初霁……我……喜欢你啊……”
“全世界……好像都看出来了……”
“怎么就……偏偏……你不知道呢……”
一滴泪，混合着血，从她逐渐涣散的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衣襟。
紧握着的那只手，终究是再也没有了回应。
慈宁宫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两具紧紧依偎、逐渐冰冷的躯体，诉说着一段未来得及宣之于口、便已戛然而止的痴恋。
宫墙外的天，或许要亮了吧。
可惜，再也照不到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未说出口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