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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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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无限大人喜欢什么?”
“肘子!”几轮推杯换盏下来,方才那鬼鬼祟祟的会馆小二,此刻已俨然成了我的“心腹至交”,他拍着桌子嚷道。
“你小子……果然是妖精。”我指着他,笑得东倒西歪。
“你果然是来套话的!”
夕阳西下,我拎着油纸打包好的酱香肘子,脚步虚浮地蹭回家。
方一推开院门,便见无限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垂眸磨着一柄短刀。
“回来了。”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
或许是酒意壮胆,我竟就那般杵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心底渐渐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察觉到我久未动弹,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我,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而后他起身走来,极其自然地从我手中接过了所有东西。
还在困惑油纸包里面打包的什么。
他把油纸包打开,浓郁肉香瞬间溢出。他看了看那酱色油亮的肘子,眼中竟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浅的惊喜。
他将肘子妥善放好,回身见我仍站在原地不动,显然又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后上前一步,手臂极轻、极快地环住我,旋即松开。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错觉,只剩下一句格外清晰郑重的话语落在耳边:“欢迎回家。”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半年来,每一次听见他归来的脚步声,我总会第一时间迎上去,笑着对他说这句话。
原来他竟都记下了,如今竟也用这样的方式回应我。
心头一暖,我本只想应景地挤出几滴感动的泪水,谁知眼泪竟不受控制地哗啦啦涌了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慌忙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擦拭着脸颊,想要掩盖住这突如其来的狼狈。越是想遮拦,抽泣却越是急促,肩膀也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无限显然没料到一句简单的回应会引来如此剧烈的反应。
他看着我手忙脚乱、泪落不止的模样,先前那副沉稳的模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罕见的无措。
他再次伸出手,略显笨拙地轻轻抚着我的背,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别哭……”他低声道。
看着他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反应,我心下觉得又新奇又好玩,差点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我顺势将脸埋在他肩头,假意哭得更大声,声音里混着夸张的委屈:“无限…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已近半载,日日晨昏相对…你却连你的真实身份都不肯与我明说,真的好伤我的心……”
其实,他隐瞒身份一事,我能理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我真正在意的,是今日在会馆见到他时,自己那副惊慌失措、趴在地上到处乱躲的狼狈模样——那种反应,才让我又气又恼。
“其实…此事我一直想与你说明,只是终未曾找到合适的时机。日后……你若还想知道什么,但凡你问,我必如实相告,不会隐瞒。”
感受着他话语里的郑重,我的耳根微微发烫。我本只是想捉弄他一下,却没料到会换来如此认真的承诺。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一件一直未了的心愿?”
“无限,你是不是曾喜欢过什么人?”
“没有。”他答得极快,没有丝毫犹豫。
又骗我。
“是吗?”我猛地抬起头,故意恶狠狠地反问,趁他尚未反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举到眼前——
然而,预想中那根系着他小指、延伸向未知远方的红线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根纤细却坚韧的红线,此刻竟明目张胆地从他的小指蜿蜒而出,并非探向别处,而是紧密地缠绕在了我的小指之上。
不止小指,我的剩余其他手指全被缠绕上,一点都无法动弹。
甚至进一步蔓延,将我的手腕也一圈圈地缠绕起来,缠得那样紧,仿佛生怕我挣脱一般,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力道,不肯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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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早洗漱完毕便躲进房里,假寐装睡。但那根红线紧密缠绕的景象,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夜深人静,只听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我紧闭双眼,却感知到碗碟碗筷凌空而起,悄无声息地飞入屋内,稳稳落在床边的矮几上,他如今倒是不再遮掩身份了。
“多少吃一些,否则于你身体无益。”
他顿了顿,似乎经过了极为认真的思考,才补充了那句堪称石破天惊的理由:“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
我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赶紧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忍得微微发抖。
这误会可真是闹得越来越大发了。
“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无限端着另一碗温热的汤羹走进来。
他看见我坐在床边,眼角还带着方才忍笑憋出的泪花,目光微微闪动,将汤碗放在矮几上。
“莫要再饿着自己。”
我接过他递来的汤勺,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强忍着咽下几口肘子,又硬塞了半碗米饭,最后慌忙往嘴里丢了好几颗蜜饯,才勉强压住那诡异的口感。
我放下碗筷,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我吃饱了。”
话未说完,他却忽然俯身,指尖轻轻掠过我的唇角,揩去一点不小心沾上的汤渍。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我眨了眨眼睛。
他迅速直起身,别过脸去,耳根却染上一抹极淡的绯色。屋内一时寂静,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无限,你等会儿……再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他“嗯”了一声,动作利落地将碗筷收拾妥当,端出门去。
我独自坐在床边,无意识地拨弄着他先前买给我的那只拨浪鼓,小小的鼓槌敲出轻快的“咚咚”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过片刻,他便去而复返。我注意到,除了这间屋子,其他房间的烛火都已熄灭,整个小院仿佛只剩下我们这一处光亮。
他依言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身姿依旧挺拔。
“坐到床边来吧。”我轻声道。
他略一迟疑,还是走来,在床沿坐下,与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微弱的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摇曳的阴影,将他的线条勾勒得异常柔和。
我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随后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掌。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只握剑的手,此刻却安静地躺在我掌心,任由我细细端详。
指腹和虎口处能摸到一些细微的薄茧,那是常年习武执笔留下的痕迹。
“无限,”我摩挲着他指节上不易察觉的细微伤痕,声音很轻,“以后……还是让我来烧饭吧。”
我抬起眼,借着昏黄的烛光望向他:“不然的话,我会心疼的。”
心下却暗道:千万不能再让这个男人靠近灶台了,否则“绝命毒师”怕是要在此界横空出世。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指尖轻柔抚过他手背的细微触感,和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
静默了片刻,我忽然轻声开口:“无限,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他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深邃的眸中似有暗流涌动,却又归于平静。
我见状,忙笑了笑,将他的手握紧了些:“没关系,定是有什么缘由,你才不能说的。我会等,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他闻言,侧过头来看我,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融化了些许他眉宇间的清冷。
他的指尖轻柔地拂过我的耳畔,将几缕散落的碎发仔细别到耳后。
动作间,他微微倾身靠得很近,近得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温热,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击在寂静的夜色里。
他低声唤我的名字,嗓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像裹着夜风的微绒,轻轻擦过心尖。
“无限。”
我看着他的眼睛。
“帮我把那边台子上没绣完的东西拿过来,好不好?”我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
话音未落,那未完成的绣绷和各色丝线便应声凌空飞来,稳稳落入我手中。我不由莞尔,能操控金属,还真是方便。
我靠回床头,就着摇曳的烛光,低头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他则安静地坐在床边陪伴,偶尔倾身,用银簪细心地拨亮渐弱的灯花。
“是给你腹中的孩子绣的吗?”他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问道。
“不是。”指尖依旧穿梭在丝线间。
“给你绣的,香囊。”
“谢谢,我很喜欢。”
我忍不住抬起头,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真是的……我还没绣完呢,你就抢先说喜欢了?”
其实我内心是高兴的。
他看着香囊上才绣了寥寥数针的纹样,却仍固执地低声重复道:“……只要是你绣的,未完成也喜欢。”
我笑了笑。
眼皮渐渐沉重如坠铅,手中的针脚也越来越慢。
最终停滞在将落未落的一针上。
意识混沌模糊之际,依稀感到有人极轻、极小心地牵起我的手,温热的指尖轻柔掰开我仍虚握着绣绷的手指,将那未完成的香囊和针线一一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