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行》宋桑榆

1、启程

　　风自北境吹来，携着荒野的腥气与灰尘。清晨的营门前，战鼓沉重，旌旗猎猎，空气似乎都被压得紧绷。

　　谢行歌立在新兵的队伍里，手中长枪冷硬，甲胄的重量从肩头压下，让她呼吸发紧。鼓声一下又一下，如同敲在胸口，她分不清那是战乐，还是自己失了序的心跳。

　　“列队！”

　　喝声如鞭，骤然抽在耳边。队伍齐齐一震，她却慢了半拍，肩头立刻被同伴暗暗撞了一下，才仓促跟上。盔甲相互碰撞，迸出细碎金属声，像无形的针，一下下刺在她心头。

　　身后有人压低嗓子窃语：
　　“若不是边境失守，怎会轮到我们这些娘子披甲？”
　　“往年不过运粮、救伤，如今却要上前阵了。”
　　“噤声，别惹祸。”

　　谢行歌听得清楚，却没有抬头。指节在枪柄上绷紧，几乎要陷入木中。她知道自己为何站在这里。父亲战死沙场，兄长随军殒落，军籍落在她肩头。若她不来，便是抗命，全族要受罚。

　　她明白。可明白，不代表不惧。

　　她怕。怕血，怕刀剑，怕梦里一遍遍浮现的残肢与哭号。夜半惊醒，冷汗湿透衣衫，可今日，她只能将那份惧意压在心底，像是把烂铁塞进胸膛，生涩而沉重。

　　马蹄声渐近，铁蹄敲击，声若战鼓。

　　顾峥策马而来。

　　他黑甲在晨光下泛着冷意，眉目如刃，目光锐利得像能剖开人心。将领的声音沉稳却冰冷，如铁钉砸落：“敌寇压境，国无宁日。我大朝不问男女，凡有一口气者，皆当为国效力。若有退缩——军法伺候！”

　　声声入耳，冷冽逼人。

　　谢行歌屏住呼吸，脊背不自觉发僵。顾峥的目光扫过队伍，冷硬如刀，在她身上顿了一瞬。她胸口骤然一窒，几乎要低下头，却在鼓声轰鸣中死死咬紧牙关。那一刻，她像被架在火上，只能硬着身子挺着。

　　营门缓缓开启。

　　鼓角齐鸣，大军如洪流般涌出营地。铁甲摩擦，旗帜猎猎，脚步声与马蹄声汇成轰然涛声。

　　谢行歌被裹挟在人群中，每一步都像踩进泥沼。盔甲压迫，呼吸急促，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的气息，灼得喉咙生疼。她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却只能将酸水死死咽下。

　　“走快点，别掉队！”军官厉声喝骂。

　　她踉跄着加快脚步。天地灰蒙，风卷着沙土扑面，她眼前一片模糊。有人在祈祷，有人暗暗握拳，有人眼里燃着火意。可她的心却慌乱如乱麻，只剩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反复翻滚——

　　“我，会死在这里吗？”

　　那一念刚起，前方马蹄骤停。

　　顾峥勒马回望。

　　他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谢行歌身上。那是一个看似随时会被风浪吞没的身影——脸色苍白，唇色颤抖，手指在枪柄上微微发抖。可偏偏，在那双近乎慌乱的眼里，却燃着一点微弱的光。

　　微弱，却倔强。

　　顾峥眉心轻蹙，心底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终究没有多看，转身策马前行。

　　战鼓震天，大军启程。

　　风声与铁蹄声裹挟天地，谢行歌只是低着头，咬着牙，随着人潮一步步踏向前路。那前路是火，是血，是她未曾踏足过的深渊。

　　她没有退路。

　　她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