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李七月

3、chapter3.

　　八点零三分，向晚刚洗漱完，床头的手机在震动，是周煜的消息。

　　「起床了吗？」
　　「起了。」
　　「给你带了早餐，要吃吗？」
　　「现在？」
　　「我在电梯这，你应该开门就能看到我。」

　　向晚打开门，果然看见他站在电梯门口。

　　周煜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立刻提着东西快步走到向晚面前。

　　他一身运动服，额头还有一层薄汗，看起来是刚晨跑完。向晚想，飞行员淘汰率高果然是有原因的，在哪都雷打不动要锻炼，这种卷王真的能有几个人能卷得动？

　　但向晚还是开口问他：

　　“你去跑步了？”
　　“对。“
　　“可是酒店有早餐啊。”
　　“我知道。”
　　“知道你还买？”
　　“跑步路过，那个藏族莫拉说，这个青稞粥是她早上五点钟就起来熬的，用柴火熬的，很好喝。“

　　莫拉在藏语里是奶奶的意思。

　　“莫拉这样说你就信啦？”
　　“感觉应该不会骗人。”
　　“骗的就是你这种外地人。”
　　“我还去奶茶店要了两个保温袋，粥到现在都是温热的。”

　　银白色的保温袋包裹着粥，包得工工整整，看着就让人温暖。

　　在那两三秒里，向晚一闪而过那个画面：他端着两碗粥，站在一家奶茶店前，上前礼貌的询问店员是否可以给他两个保温袋，得到允许后，他先道谢，再是小心翼翼把两碗粥装进去……

　　“一碗放了糖，一碗没放，你要哪个？”
　　“我吃甜的那碗吧。”

　　周煜把甜的那碗给她，接着又递给她一盒草莓。

　　“莫拉还说这个也是她早上五点起来摘的？”

　　周煜显然愣住，有点尴尬，但很快也就反应过来。

　　“这个不是，这个是因为它看上去就很甜，所以我就买了。”

　　拉萨的水果不便宜，一大早上又是粥又是水果，向晚没什么理由接受他的请客，更不想欠他什么，本想着问他多少钱，但是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再找个机会请回来吧。

　　吃完饭收拾好已经八点半，向晚带上垃圾出门，打算去一楼等他，但刚好一开门就碰见周煜从斜对面出来，好像弄得她跟故意卡着这个点一样。

　　但周煜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向前一步自然接过她手上的垃圾：“给我吧。”

　　向晚把垃圾给他。

　　“粥好喝吗？”他问
　　“好喝。”
　　“莫拉果然没有骗人。”

　　说完他淡淡一笑，嘴角上扬，看起来很是得意，像考了满分的小孩从母亲那里要到了心爱的糖果，然后迫不及待冲进小孩堆里高高举起的样子。

　　就…男人有时候真的挺幼稚。

　　电梯算不上大，两人并肩而立，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向晚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应该舒肤佳纯白清香的那款香型，很清爽，头发也是微湿的，看来是冲了澡。

　　从民宿出来一直要到巷子口才能打到车，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在清晨的小巷里，中途周煜找了个垃圾桶丢垃圾，还照着上面的指示认真做了垃圾分类。

　　拉萨的路并不宽，工作日早上堵车是常有的事，但好在民宿离大昭寺并不远，排队过完安检进入八廓街的时候，刚好九点。

　　周煜在联系昨晚提前约好的导游，因为寺庙严格按照预约时间段检票，向晚则一个人到处逛逛。

　　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于朝圣者而言，放眼整个拉萨，找不到比这更值得朝拜的地方。寺庙有左右各一条通道，左边通道供当地居民或信徒朝圣，右边则是游客通道用于参观。向晚站在寺庙前的广场上，清楚的看得到左右两条通道，虽然都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是左半边却让人莫名觉得宁静，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她前面就是磕长头的区域，虽然来来往往走过的游客也挺多，但朝圣丝毫不受影响。三叩一拜，他们磕下的第一个长头，和他们磕下的第十万个长头，是一样的虔诚和专注。

　　向晚被这样的画面击中心脏，眼眶本能一热，泪就蓄满双眼。

　　周煜这边刚和导游碰上头，一转身却发现向晚已经隔他十几米开外。快到检票时间了，他给她发微信，但似乎不知道是手机静音还是怎么回事，总之她没察觉到信息。他只好拨开腿向她走去，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喊她。

　　“向晚。”

　　第一声她没听见，仍旧是一动不动站在那。但是周煜声音太好听，广场上有不少人听见，他们回头打量他。

　　周煜无所谓，继续喊她。

　　“向晚。”

　　这次她终于听见，回头转身，用晕着水汽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

　　清晨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微风带起她的衣角翻卷，又扫过她的脸，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发光。

　　广场上依旧人来人往，但周煜盯着她那双眼睛，整个世界都落入慢镜头。他听到了，是心里有一根弦毫无征兆的断裂。

　　“啪——”

　　他还听到，广场上荡起一阵钟声。

　　两股声音交织重叠，然后在他心里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良久，周煜都收起情绪，走进她，那些微妙感觉随着步伐一点一点平复。

　　“怎么了？”向晚偏头问他。
　　“走吧，该去检票了。”
　　“导游到了吗？”向晚又问他。
　　“到了。”

　　进去大昭寺才发现，整个一楼的人流都被木栅栏分成两拨，大部分殿宇都留给信徒朝贡，游客被引导进入二楼参观。导游怕他们不满，小心翼翼地解释，一楼二楼的布局是完全一样的，并且二楼的人更少。说着便要把他们往二楼带，向晚对此并没有异议，至少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才是“外来者”，他们的到来对信徒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打扰，不论出于什么管理理由，她都接受。

　　恰好寺庙僧人在分发供奉水果，到他们这还剩下一颗苹果，向晚双手合十道谢后收下，然后没有犹豫将苹果塞到周煜手里。

　　周煜以为是暂放他这：“那一会记得找我拿。”

　　向晚头都没抬下：“给你的，希望你平平安安。”

　　周煜还想说什么，向晚不想听了，拽着他往前走。

　　她不爱吃苹果，带回去了也是摆到烂再丢掉，但这不合适。再着，她也有一点点私心吧，不是说起飞和降落是民航飞行中最危险的两个区间段吗，他要起落那么多次，手握着那么多家庭的命运，比她更需要一颗苹果。

　　导游带着他们往二楼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向晚听着导游的讲解，不时跟导游交流沟通，整个过程周煜始终站安静的听着不曾打断他们，并且一直她身后面，把她和身后的人群隔开，始终让她在一个安全的区域，避免推挤。

　　向晚其实发现了，她虽然表面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对周煜的好感度却又上去了一点。

　　虽然只有几次短暂的交流，但她看得出周煜其实是一个很细心且认真的人，这种细心和认真并不完全是他的职业使然，而是他刻进骨子里的品质。比如不动声色的保护，早餐，再比如说昨天晚上预约导游那件事。向晚以前也自己预约过导游，其实要找一个不水的导游是件挺需要花功夫的事。很多导游为了能多带几波人多赚点钱，完全就是流水线一样背那些生硬死板的解说，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然后拿钱。

　　但是周煜预约的这个导游不是，他在讲解的过程中还会结合一些他自己的真实经历和感受，会认真的解答向晚提出的疑问，如果遇到答不上来的也大方告知，总之，不到两个小时的讲解过程里，是真的让向晚重新思考了很多问题。

　　结束参观，向晚疑惑，问他：“你刚刚几乎都没有说话，为什么？”

　　“光是听着看着就已经很震撼了。”

　　向晚又问他：“你信佛吗？”

　　“不知道。”
　　“不知道？”

　　周煜思考片刻，认真回答她。

　　“如果要像那些磕长头的人一样，必须用身体的受苦程度去定义信奉与否，那我大概就是不信。但如果只是用精神受震撼的程度去定义的话，那我大概就是信的。”

　　向晚有点吃惊，瞪大眼睛看他：“你……”

　　“我怎么？”
　　“没什么，走吧，带你吃饭去。”

　　其实向晚想说的是：你跟我的想法一样。

　　「达珍火锅店」是向晚之前独自出来觅食的时候发现的一家小店，位置确实偏了点，当时向晚乱逛的时候找到的一家本地火锅店，但口味品质和服务都是上乘，吃过一次后便念念不忘，正好今天再来解解馋。

　　这次点了招牌的酸汤牦牛火锅。

　　新鲜牦牛肉放入网格中汆烫十来秒，变色后即刻捞出，佐以秘制蘸料，咬一口鲜嫩弹牙，脆爽无比。唯一可惜的是，向晚不太会把控火候，有时太老了有时又生了点，多少影响了品质。

　　但周煜很是会把控，左手网格右手公筷，筷子轻轻拨动生肉，肉片在滚烫的沸汤里迅速翻滚，要不了多久就变色，两三下沥干滚烫汤汁，又把肉拨到盘子里，端到向晚面前，顺手把她面前的空盘子拿过来。

　　一顿下来给向晚吃爽了，光是张嘴吃菜就够了，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周煜看吃得差不多了，要起身。

　　“我去个……”

　　向晚一把摁住他。

　　“哎！不管你要去干什么，你最好别找理由去结账！”

　　周煜尴尬一笑。

　　“这顿我来请，就当谢谢你带的早餐，也谢谢你找的导游。”

　　周煜没再跟她抢，没必要让人女孩不自在。

　　下午的拉萨又热又晒，两人都决议要回民宿休息。回去的路上，向晚突然问他：

　　“你是哪里人？”
　　“老家是杭州的，但是我是在北京长大的。”

　　难怪，偶尔一两个字上还染点好听的京腔。

　　“你能吃辣吗？”

　　周煜稍稍犹豫一下。

　　“嗯…挺喜欢吃的。”
　　“那下回再带你吃个巨好吃的四川火锅，包你喜欢的。”

　　下回。

　　周煜把头扭过去看车窗外，暗喜，还有下回！

　　回去之后，向晚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三点多。打开电脑处理点工作就到了晚饭的点。

　　周煜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他在外面可以帮忙带，向晚以吃过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天天吃顿顿吃，在这高原不好运动，待上一个月怕不是要成肥猪了，更何况，她中午实在吃得太饱了，这会根本不饿。

　　向晚一直坐在电脑前处理事情，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弄好。

　　这会正躺在床上盯着窗子外面发呆，突然她想起早上周煜给的那盒草莓。

　　洗净沥干水，红彤彤一个，咬一口，清甜多汁，果然是又好看又好吃。想到什么一样，她拿过手机拍张照发给周煜。

　　「的确很甜～」

　　末了又加一个谢谢的表情包。

　　那边几乎秒回。

　　「那就好。」

　　过了一会，也发过来一张照片：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

　　「你给的苹果也很甜。」

　　向晚：「不是我给的，是僧人师傅给的。」
　　周煜：「那也很甜。」
　　向晚：「吃吧吃吧，都是你的。」

　　过了一会，「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就是没消息进来。

　　又在搞什么天人交战，向晚心里想。

　　周煜：「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向晚：「明天啊…有啊。」
　　向晚：「和多吉约好了要去她家玩。」
　　周煜：「多吉？」

　　周煜还不知道多吉是谁。

　　向晚：「就是那天给你办入住的小姐姐，她是当地人，明天休假，所以就邀请我去她家玩。」

　　周煜回了一个好，便无下文。

　　向晚似乎透过屏幕都能捕捉到那边的失落。

　　向晚：「怎么？你有别的安排呀？」

　　她故意这样问。

　　周煜：「没怎么，玩得开心。」

　　死鸭子搁这嘴硬这是。

　　向晚：「但是明天下午就回来了，晚上还没想好要干嘛欸。」
　　向晚：（皱眉）

　　向晚决定给她铺个台阶。

　　周煜：「那……要不要去南山公园看日落？」
　　周煜：「阿新说，那里的日落和夜景挺好看。」

　　阿新是民宿的主理人，杭州人，来拉萨三年了。

　　向晚：「哦？你什么时候和阿新这么熟了？」
　　周煜：「今天早上。」

　　周煜没骗人，今天早上跑完步在巷子口遇到他，聊了一路的好吃的好玩的。

　　向晚：「今天早上？这也能叫熟？」
　　向晚：（汗颜.jpg）
　　周煜：「我们都是杭州人。」
　　向晚：「都是杭州人，你看上去很是骄傲呢。」
　　周煜：「不是。」
　　周煜：「但是会很聊得来。」

　　向晚发现跟这人聊天蛮有意思，问什么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小孩子一样真诚。

　　又聊了一会别的，向晚适时打住，不跟他打太极了。

　　向晚：「我下午四点回民宿。」
　　向晚：「差不多六点可以出发。」
　　周煜：「好的。」

　　向晚回了个ok便没再管他，又吃了几颗草莓，然后去洗漱。

　　周煜这边倒是也没再继续。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起起伏伏，忽高忽低。他努力的回忆在过去29年里有过同样感受的瞬间，除了早些年的飞行就是在他初恋身上有过这种感觉了，但初恋隔他也太久远了，已经不真切了。

　　最初他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但是反复对比反复消化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种感觉就是心动。

　　他好像……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