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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他抓住了背脊上的一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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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如期而至,大雪像撕碎的纸片缠绕着冷空气弥漫。
许乐伸出食指,用指尖在充满白色水雾的玻璃窗上划拉了几下,细小的水珠顺着许乐写的100这三个数字一直滑倒窗柩,在玻璃窗上拖出三条长长的线,像风筝线在碧蓝的天空中飘荡。
许乐双手合十,一脸虔诚。阿弥陀佛呐,玉皇大帝呐,耶稣呐,请你们毫不吝啬地赐予我药效值吧,我将誓死信奉你们。
“你还真是博爱啊。”耳边传来叮咚的声音。
许乐选择无视,继续祈祷,“阿弥陀佛呐,玉皇大帝呐,耶稣呐,你们看到我的善良与仁慈了吗,我将把所有的攻击与嘲讽化为爱,谅解所有给予我伤害的人,无论他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会赐予他宽容,赐予他仁爱。”
“那如果有人打了你左脸,要是他不过瘾,你会把右脸递给他吗。”叮咚真诚发问。
许乐气喘的重了些,闭口不答,只将交握的双手攥得更紧了些。
“会吗会吗?恰巧我今天还没活动,手还真有点痒。”叮咚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终于,许乐深吸一口气,受不了地松开双手,张牙舞爪地在空气中挥舞着,边挥舞边骂:“我去你个死系统,我信个屁的神佛啊,我都死一回的人了,信也该信叱咤阎罗,阎罗神告诉我,谁要敢给我左脸一巴掌,我就把谁的右脸撕下来。”
于是,叮咚发自内心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在期末考试后,去招惹一个正在祈祷的学渣,它选择默默隐退离开。
许乐胸膛起伏调整呼吸,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靠,忘了问叮咚药效值了。
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略微带着震惊的声音:“你这是,都开始动用玄学了?”
许乐转身,看到唐浔将保温杯放到自己桌子上。
“虽然不提倡,但是,”唐浔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措辞,“应该会有助于缓解压力。”
唐浔开始认真反思,自己前几天是不是逼许意逼得太紧了,毕竟成绩的提升也不能急于一时。
许乐拉开座椅坐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打开,里面的热气像是炊烟一般跑出来,只好把它先放到一边晾着,随后拿起旁边的另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温度正好,喝了几口。
喝完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许乐才开口说道:“没事,有压力才有动力嘛。”
其实许乐觉得压力倒还好,唐浔讲题确实简单明了直击要害,而且许乐也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脑子那么不好使,只是之前不愿意使,愿意动一动后,发现还是很好用的。
自从上次唐浔说讲题再也不会吼自己之后,果真说到做到,无论讲几遍,声音都能平稳地维持在一条音域下,不急不缓。
就连有一次,一道题目被反反复复讲过七八遍,换个数后许乐又来问,唐浔也只是站起来将窗子拉开,让风吹了自己一会后,坐回去用许乐最熟悉的声音耐心地再讲一遍。
许乐不禁觉得,唐浔这个人,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
“考完了就别想了,你寒假在哪过年?”唐浔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问道。
“不知道啊,到时候再看吧,你呢?”
“就在靖南,今年爷爷奶奶都来靖南过年。”
“嗯,那我最好也能在这过年。”
唐浔听了许乐的话,眼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许乐想起来刚刚叮咚说的话,觉得此刻自己的手心也有点痒,他抬起胳膊无比自然的想往唐浔身上搭一搭。
临近年终,叮咚最近变得越来越消极怠工,自从半个月前告诉自己的药效值涨到65之后,再没主动汇报过,但仿佛和唐浔的肢体接触已经变成了许乐的习惯,仿佛不蹭一蹭,就会看见自己的血条极速下降。
就当许乐的胳膊刚刚要放到唐浔的肩上时,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了一下,胳膊也被拉了起来,接着就被人强行拽着胳膊来了一次响亮的击掌。
“呜呼!终于考完了!”
周晨阳和许乐击完掌转身想跟唐浔来一下子,结果被唐浔带着点怨气地扒拉开了。
他也不在意,只顾着兴奋而又焦急地问许乐:“怎么样?考得怎么样?跟你说,全班所有人的成绩我都不关心,但我唯一关心的就是你的成绩。”
许乐甩着刚才被周晨阳一巴掌拍的差点肿起来的手,说:“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啊!”
“毕竟有你陪着我能心安点啊,不然心里没着没落的,”周晨阳挠了挠脑袋,之前的寸头长了点,像刚种下不久刚长出芽来的草地,“说呀,考的啥样啊?”
“我这次要考不过你,我就不叫许意。”许乐双手抱在胸前看这周晨阳。
反正我本来也不叫许意。
“切,大话说得到利索,你不叫许意你叫啥?”周晨阳不以为然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转过身子说。
“许乐啊。”
许乐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心虚的看了看周围两人的反应,两人无动于衷,许乐松口气。也是,谁会知道,我本来就不是许意,而是一个叫许乐的人。
“你行!”周晨阳朝许乐伸出自己大拇指晃了晃,只将许乐的话当成对自己的挑衅,撂下一句,“咱俩出成绩之后见分晓!我要考不过你,我也改名,我就叫周晚月!”
“好嘞,晚月。”许乐笑嘻嘻的说道,盯着周晨阳那跟猕猴桃被摔炸了一样的后脑勺。然后就看到猕猴桃左右晃着往前挪了挪自己的椅子,打算离后面那俩人远点。
许乐觉得有点好笑。
“许乐。”
“嗯?”许乐笑意未减,弯着眼睛转头答应。
答完才想起来唐浔刚刚叫的自己什么,顿时笑意僵在脸上,嘴巴也从一个弧形的线条变成了微微张开的形状,望着唐浔的眼睛眨了两下。
这是许乐重生之后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他人的口中。
原本出现在许乐脸上的那条弧线,原封不动的转移到了唐浔的脸上,他重又开口,声音缓慢而轻柔,“许乐?”
许乐愣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应该随便说些什么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但唐浔眼睛里的目光就那么直率的投过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自己整个包裹。他想,这张网应该是用春天里最柔软洁白的棉絮织成的,否则他为什么此时并不想从这张网中逃走,而是想在这张网中深深沉眠。
那双漂亮而又深邃的眼睛不断引诱着许乐,甚至他想干脆对唐浔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不受控制的打开自己的喉咙跑出来了,这时唐浔却先开口:“让你先提前适应一下你的新名字?”
那些东西又缩回去了。
许乐庆幸般松了口气,有些时候的勇气消失了就再也不可能出现了,于是他像往常一样的语气说道:“你还是让周晚月先适应下他的新名字吧。”
周晨阳回头的速度极快,许乐不得不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每天就什么也不干就竖着两个耳朵在那监听自己和唐浔说。
“你就等着吧,我肯定能考过你。”周晨阳很有气势的向许乐挑衅抬了抬下巴。
这时前面一直低头看书的林暖转过头,皱着眉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看周晨阳,又看了看许乐,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无比惊悚的事情,感叹道:“你俩这成绩竟然还比上了?!。”
顿时两人气焰全无,都有些尴尬,一个抬手挠自己的额头,一个拿起旁边的水杯又喝了几口,看上去都有些忙碌又无措。
唐浔将左手握拳挡在嘴边,肩膀小幅度的颤抖着,许乐双颊泛红抬手给了他一拳,他立马放下胳膊变成平时正经严肃的样子,安慰似的朝许乐点了点头。
这时周晨阳开口说道:
“许意啊,你说,咱俩能考上大学吗?”周晨阳一下子变得有些沮丧,陷入忧虑当中无可自拔,认真发出疑问,“到时候咱俩是不是就从同窗变成工友了啊?”
唐浔这下子是真忍不住了,将头低了下来。
“你你你,你自己考不上,你别带上我啊!我不要跟你当工友啊!”
许乐被周晨阳的一句话给吓到了,声音都有点颤抖了,心想自己真不会高中直通工地吧?
他不禁脑补了一下,自己和周晨阳两人,带着黄色安全帽穿着工服,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并排站着,看着远处一身西装革履的唐浔气定神闲的考察场地,路过两人时,抬手说道:
“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然后他和周晨阳抬起两个快耷拉到地上的脑袋,苦哈哈地挤出笑容,喊了声:“唐总好。”
许乐晃晃头,气愤地又抬手锤了旁边那人两拳,并气急败坏喊道,“你别笑了!”
唐浔把那不老实的手抓过来压在自己的胳膊下,咳了一声,转头神情严肃,对许乐说:“没笑。”
许乐看着唐浔分明还上扬着的嘴角,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没抽动。
“真的没笑。”唐浔这回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还安抚的捏了捏许乐的手指以示诚恳。
于是许乐将自己刀刃似的目光移到真正的罪魁祸首的身上,可那罪魁祸首还在愁眉苦脸的担忧着自己的未来。
突然,他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像是想到些什么,兴奋地对许乐说道:
“要不然咱俩练体育去吧,走特长生,我觉得咱俩肯定行。”见许乐没搭话,周晨阳乘胜追击,“你看你上次跑三千,一下子就拿了个第一,太合适了啊,咱到时候参加体考去吧。”
“哎,你别....”许乐想说,你别提上次三千啊,但根本没制止住处于兴奋中的周晨阳,于是只好偷偷的瞄了瞄坐在旁边的唐浔。
果不其然,唐浔的脸色黑了下来。
许乐恨铁不成钢的和周晨阳使了使眼色。一开始周晨阳没反应过来,半分钟之后,他恍然大悟,睁大眼睛看向了唐浔,然后在唐浔轻轻一瞥的目光下,将身子缩了起来。
这事情倒也不能怪唐浔这么长时间都耿耿于怀,毕竟确实,换了谁都很难释怀。
运动会后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一,从来只当过学生代表讲话的唐浔,第一次在全体师生面前念了篇检查,唐浔站在看台上念出了跟代表发言时候一样的语气,导致所有人都在他念请大家以我为戒的时候,自动转化为请大家以我为范。。
这些都不足以令唐浔的内心出现什么任何的波动,念不念检查,他没什么所谓。
但是,老陈他,他阴啊,他真阴呐!
待两个人都念完了自己的检查以后,老陈眼睛里闪着邪光迈着四方步就上来了。
他站在两个学生中间,像个凹字,于是他一手握住一个学生的手,交合在一起,笑眯眯说:“既然两个学生都进行了深刻的反省,那既然都是同学,就应该冰释前嫌,好好相处,增进友谊,来,你俩先拥抱一个!”
那一瞬间,许乐觉得台上的三个人,除了老陈以外,剩下那两个已经碎了。
他从来没在唐浔脸上看到过这么复杂的表情,甚至在唐浔生无可恋地往台下瞥了一眼的时候,许乐慌张到抬起脚往前走了几步,他怕唐浔真要是从看台跳了下来,还能伸手接住。
过了半分钟,或者只过了几秒,只见唐浔绷紧下颌,皱着眉朝郑森看了一眼。此时郑森也是面如菜色,五官都扭曲了,他咬了咬牙,握着拳朝对方抬起胳膊,朝着唐浔走近了一小步。
下一秒,唐浔抗拒伸直胳臂挡住郑森,往后退了一大步。
两人难得一致地看向老陈,都带着点恳求的神色。但老陈不容抗拒,跨上前去将两人用力一拽,按在一起。
一秒都不到,两人挣扎着向相反的方向跳开,如果在那场运动会中两人报名了跳远,那准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许乐盯着一直将脸绷的很紧的唐浔,见他疲惫不堪的走下看台,然后第一时间朝许乐望了过来,许乐竟然在他那充满寒意的眼里看到了不那么常见的脆弱情绪,
啊?应该不至于吧?
但许乐又想了想刚刚看台上的场景,于是他回以安慰的目光,可似乎效果甚微。
结束后,众人散去,唐浔抓住许乐的手腕,拉着他走到操场边上的那颗榆树后,俯下身子沮丧地将脸埋进许乐的脖颈,手臂没什么力气似的换在许乐腰侧处,将全身的力气都依在许乐身上。
打击这么大的吗?
事发突然,许乐一时没站稳,向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到身后那颗榆树的树干上。唐浔的手顺着许乐的后背滑上去,停在许乐后脑勺处垫了一下,同时身体跟随着向前。
许乐感觉到唐浔安静的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可温热的呼吸却蹭着自己的脖子使得那块皮肤热了起来。
他觉得那呼吸像一条线,在自己的喉咙上绕了一圈,然后顺着自己的脊柱一直向下,令自己的整个背部都麻了起来。但那游走的丝线呼吸并没有就此停下来的念头,它又顺着自己的那条脊柱爬上来,一直向上,回到主人贴在粗糙树干前的柔软的掌心,绕过如同丛林般的黑发,直达许乐的大脑深处。
它终于愿意安分下来,并永远的驻扎在那里。
冬日的阳光从已经凋零了交错树枝中间漏下来,斑斑驳驳停在眼前人的身上,风一吹,星星点点开始摇晃,晃的许乐眼前模糊一片,头脑发晕,于是他将手臂抬起来,抓住了那背脊上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