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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窃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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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如织,将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中。
林晚拉高了风衣领子,将那幅小巧却价值连城的画作紧紧裹在怀中。
她的脚步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几乎无声,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轻如猫步,悄若幽灵。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挂上一层细密的水珠,模糊了视线,却也让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狭窄的巷弄中回荡。
林晚的心脏狂跳,但不是因为恐惧——这种追逐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让她心悸的是怀中这幅画的来历:它本应在博物馆里供人观赏,而不是被囚禁在某位富豪的私人收藏室里不见天日。
这幅莫迪里阿尼的小型肖像画描绘了一位微笑的少女,那笑容中藏着难以言说的忧郁,仿佛预见了自己即将被世人遗忘的命运。
拐入一条更窄的巷道,她轻车熟路地翻过一堵矮墙,落地时膝盖微屈,缓冲了冲击力。
墙的另一侧是家小咖啡馆的后院,她早已摸清这里的布局。
迅速脱下深色风衣,露出里面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林晚将画作塞进提前准备好的垃圾袋中,巧妙地混入一堆纸箱里。这个动作她练习过无数次,行云流水,不留痕迹。
她理顺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咖啡馆。
温暖的光线和咖啡香扑面而来。
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柜台后的年轻店员抬头向她微笑。
“晚上好,小雨姐。淋湿了吧?老规矩拿铁?”
林晚——此刻是林小雨——回以熟练的微笑:“是啊,突然就下大了。谢谢,杰克。”
她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窗外。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咖啡馆前快步经过,没有停留。
林晚的心跳渐渐平复,指尖却仍在微微发抖。
三年了。
自从她开始“艺术再分配”工作,国际艺术犯罪调查组就紧追不舍。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小偷,那些被私人藏匿、本该公之于众的名作,经由她的手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或是回到原主的后代手中。但法律不这么认为,陈锐和他的团队更不这么认为。
热拿铁被送到桌上,杰克俏皮地眨眨眼:“拉花是个心形,送给美丽的你。”
林晚轻笑,却在低头看见咖啡杯旁不经意洒落的一点咖啡渍时怔住了。
那形状莫名让她想起童年家中那幅破损的油画边缘——那是她最初的艺术启蒙,也是她失去的第一个珍宝。
那是一幅她母亲珍藏的雷诺阿复制品,画中女子温柔地笑着,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直到讨债人闯进家中,将那幅画连同其他值钱物品一并夺走。
“怎么了?”杰克问。
“没什么,”她迅速恢复状态,抿了一口咖啡,“手艺越来越好了。”
窗外,雨渐渐小了。林晚从包里取出素描本和铅笔,开始随意地勾画咖啡馆里的人群。
这是她伪装的一部分,也是她真实的爱好。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老人的皱纹,情侣相握的双手,孩子好奇张望的眼睛。
在这些平凡的瞬间里,她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画得入神,没注意到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
“林小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晚猛地抬头,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曲线。
站在桌前的是苏瑾,当地美术馆的策展人,她们在上周的艺术沙龙上有过一面之缘。
“苏小姐,”林晚迅速合上素描本,“真巧。”
“叫我苏瑾就好。”女子的目光落在素描本上,“在创作?”
“随便画画。”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这次却与之前的紧张不同。
苏瑾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毛大衣,雨水在她发梢形成细小的水晶。她的美不张扬,却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气质——那种冷静与温柔奇妙共存的特质。
林晚注意到她大衣内侧别着一枚小巧的银色胸针,造型是一只展翅的雨燕,精致却不显眼。
“我能坐下吗?”苏瑾问,没等回答就已经拉开椅子,“我刚从画廊出来,雨突然大了,看见你在这里。”
林晚点点头,暗中庆幸自己早已将“战利品”妥善藏好。
她招呼杰克为苏瑾也来一杯咖啡。
“你看莫迪里阿尼的画时,眼神很特别。”苏瑾突然说。
林晚心里一紧。上周在沙龙上,她们确实讨论过莫迪里阿尼的作品,但她不记得苏瑾注意到了自己的表情。
“怎么说?”她谨慎地问。
“像是认识画中的人,”苏瑾微微前倾,“或者说,像是理解画家创作时的心境。”
林晚感到一丝不安。过于敏锐的观察力对她而言是危险的。
但她又被苏瑾的话所吸引——因为她的确理解莫迪里阿尼,理解那种通过艺术表达内心孤寂的渴望。
她曾经整夜研究他的画作,试图捕捉那一笔一划间的灵魂震颤。
“他的线条让我着迷,”林晚谨慎地回答,“那么简洁,却道尽人性。”
苏瑾笑了,那笑容像是阳光突然穿透云层。“这正是我欣赏他的原因。很多人都只注意到他作品中忧郁的一面,却忽略了那种对人性的深切关怀。”
她们聊了起来,话题从莫迪里阿尼延伸到当代艺术,再到生活中那些微不足道却让生命鲜活的小事。
林晚编造着“林小雨”的过去——自由插画师,父母在国外,独自来到这座城市追求艺术梦想。
但奇怪的是,在编造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不时掺入真实的感受:对孤独的理解,对美的渴望,对真实连接的向往。
“明天桥上有街头画家活动,”分别时苏瑾说,“我答应去做模特,但一个人有点无聊。你愿意一起来吗?”
林晚本该拒绝。
接近任何人都是危险的,何况是苏瑾这样观察力敏锐的人。
但她发现自己点头了:“好啊,几点?”
“上午十点。听说会有不少有趣的艺术家到场。”
苏瑾离开后,林晚久久地盯着咖啡馆门口的方向。
杰克来收杯子时调侃道:“看来有人心动了。”
林晚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一笑。但内心的警报已经响起——这种感情用事可能会毁了她多年来的小心经营。
她付了账,走出咖啡馆,绕到后院取回那幅莫迪里阿尼,将它小心翼翼地藏进特制的画筒中。
雨水已经停了,夜空中有几颗星星顽强地穿透云层,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回到公寓,林晚将画作放入隐藏的保险柜中,那里已经躺着几幅同样“被解放”的艺术品。
她抚摸着画框中少女微笑的面容,轻声说:“很快,你就会回到该去的地方。”
淋浴时,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却冲不散脑海中苏瑾的身影。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那个含蓄却真诚的微笑,那种沉稳中带着温暖的气质。
林晚摇摇头,试图将杂念甩开。
这太危险了,她告诉自己,明天找个借口推掉约会吧。
但当她躺在床上,手指却不自觉地拿起手机,搜索着苏瑾的名字。
屏幕上出现苏瑾策划的展览信息,她的艺术评论文章,还有几张她在开幕式上的照片。
照片中的苏瑾总是站在角落,观察着人群,脸上带着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晚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
多年来,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在夜色中穿行,习惯了与艺术品而非人建立情感连接。为何此刻,心中会涌起一种陌生的渴望?
窗外的雨又开始了,轻轻敲打着玻璃,如同某个温柔却执着的邀请。
那天晚上,林晚梦见了桥上的阳光,和苏瑾眼中的笑意。
在梦中,阳光不再是单纯的自然光,而是带着蜂蜜般的醇厚质感,将苏瑾的发丝染成温暖的琥珀色。她们的笑声融入风中,清脆得如同桥下河水的叮咚作响。
这个梦如此真实,以至于她醒来时,唇角仍残留着上扬的弧度,心底那片冰封已久的角落,仿佛被梦中的阳光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