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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傀儡兽骨如梦三千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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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灯被庾晚青带回时,灯焰已萎靡得只剩豆大一点,幽微地晃动着,仿佛只需一口急促的呼吸,便能将它惊得彻底熄灭。
庾晚青连步调都放轻了,她屏息凝神,指尖小心翼翼地拢起一道温润的屏障,将那点岌岌可危的光亮护在中央,这才敢将它安放在案台上。轻唤了声清酉。
清酉进来后,庾晚青交代几句,便立即去了藏书阁。
她记得曾偷听过父亲谈话,提及可用鲎妖制灯,而他似乎与人达成了交易,只要那鲎妖的心头血。
她一直不知道,父亲为何要用这长明灯。也不知道,既然要用长明灯,为何不直接用雪姬制灯,而是容忍三妹为雪姬疗伤,后来又将她囚困在沥谷。
这些疑问驱使着她,果然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找到了一册关于以鲎妖制长明灯的法门。
现如今,这长明灯是为谁而燃呢。
她回到房中后,与清酉聊了两句。清酉说那揭榜少侠身体早已透支,能在沥谷中熬这样久,定然不是常人。可是,清酉摸了他的灵脉,就是凡体肉胎一具,没什么特别之处,不仅没有什么灵脉,甚至气若游丝,全凭一口气吊着。
“是个怪人。”
清酉得出结论。
庾晚青摩挲着左手虎口处的一道成白斑状的疤痕,陷入沉思。
“这道疤,是在归鸿山留下的。”她自言自语道。
这一点,清酉清楚。
十二年前,二小姐外出捕猎,上了归鸿山。那时的她满脸起疹,整日以纱覆面,不与人言语。
那是她第一次在归鸿山遇到那怪物。
怪物中了二小姐的陷阱。那时的怪物只是一个巴掌大的绒球。二小姐新奇,想上手去抓,清酉恐这东西来路不明伤了二小姐,于是替二小姐下手。
结果没等摸上那绒球,它就在松开板夹的瞬间腾飞起来,直直对着清酉冲过来。二小姐眼疾手快,一把推开清酉,反手结咒。
怎料那绒球非但没有中招,还咬了二小姐一口。
那伤口当即升起寥寥白烟,刺骨的疼痛,让她没了知觉。
她原本想藏着这伤口,不想让人知道。
没想到还没到家门口,就被二爷拦了去路。
二爷,庾钺,庾信的亲弟弟,庾梦白的父亲。
彼时,老家主还在,只是身体日况愈下,因家主之争,庾信庾钺两兄弟闹了不愉快,明争暗斗。
二小姐自然是站父亲庾信这头,面对二爷,仅是行了晚辈礼。
二爷却不肯放她走。
“你去哪了?”
庾钺讲话铿锵有力,如一把寒刃劈下来。
两人起了争执,二小姐脾气冲又倔,不肯低头。
最后还是老家主出面,庾钺说了软话,这事才算过去。庾晚青以为翻篇了,结果没想到,她被庾钺及其妻子容莅迷晕带走了。
醒来时,她被五花大绑在石板上。容莅见她醒来,加紧靠近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的这位叔母是会仙散人的关门弟子,庾晚青对叔母印象很好,极为敬爱。所以在看到她时,庾晚青放松了警惕。
“小青,你昨天去过归鸿山是不是?”容莅温声细语。
“你还被它伤到了,”容莅拂过她左手虎口的伤口,伤口的灼烈难耐瞬间被熄灭,舒服的凉意,令人贪恋。
“我与你二叔已经帮你疗伤,只是这怪物实在蹊跷,魔气竟然无法全然消除……”
言语间,容莅有些哽咽。
她的眉头轻蹙,温柔有力,像母亲一样。是庾晚青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不过小青不用害怕,办法一定会有的,只是在完全根除之前,这个伤口恐怕难以愈合,只要它靠近,你就会疼痛难耐……”
疼痛难耐。
那晚在沥谷时,她的伤疤如死灰复燃一般。
钻心地疼。
原本,她以为是傀儡兽的缘故,可直到傀儡兽消失,疼痛并未得到任何缓解。
如今,她又看着这道伤疤,却记起了叔母的话。
“你想好了?要是任凭这缕魔气在你体内,你便注定不会闲云野鹤。”
彼时的庾晚青为了能帮助容莅,除掉傀儡兽,特意留下了这个能感知其方位的魔气。
这缕残留的魔气,也彻底成了她的梦魇。
不知何时,一滴温热的泪滑落,正砸在左手虎口那斑白的疤痕上,烫得她心口一缩。
她从袖中取出那方庾梦白相赠的手帕,指尖眷恋地摩挲着其上精致的翠竹绣纹。下一刻,她却决然地将手帕掷向案上的长明灯。
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灯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猛地窜高,贪婪地将那方丝帕吞噬,化作一小簇炽烈的火焰与灰烬。
火光映照在庾晚青犹带泪痕的脸上,她抬手,用力抹去残余的湿意。那火光在她眼底跳动,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她的三妹,还活着。
这就够了。
在手帕化为灰烬的瞬间,一片翠绿色竹叶样的薄玉从火焰中掉落。
庾晚青迅速捡起。
——“你哪天想我了,就看看我送你的这方手帕。”
庾梦白的话从脑中猛然炸开。
庾晚青眉头抽动,屏住了呼吸,周遭一切都静止,她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原来,她早就料到了。
以至于在选拔日,她心神不宁,如行尸走肉一般。
庾子橙第三次上来催了。
“小青,天色不早了,今日选拔也差不多了,我们启程去归鸿山罢。”
庾晚青嘴上应着,“大哥,两柱香时间就结束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你先回房中歇息,这边结束了我去叫你。”
庾子橙摇摇头,无奈走开了。
按照正常速度,现在这个时间,确实应该选拔完毕了。但是庾晚青想晚些时候再去归鸿山,黑灯瞎火,更便于行动。
终于,日落西山,庾晚青才敲响了庾子橙的房门。
没人应。
推开房门后,却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还没自我介绍呢,二小姐。你可以叫我无期,也可以叫我少侠。”
无期面露狡黠又透着几分调侃意味。
“无期?”
庾晚青不明所以,“我大哥呢。”
她指腹已经下意识覆上剑柄,十分警惕。
“他先走一步。”无期半倚在案台上,身影轮廓半遮着一侧的长明灯。
一边说着,一边将长明灯提起,就这样暴露在庾晚青眼前。
庾晚青心下一沉,她房中禁制完好,并未被触发,此人却能不惊动她而来去自如,甚至精准地找到了被她隐藏起来的长明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意欲何为?”
“我知道你肯定很珍视这长明灯,就想珍视你三妹一样。”无期说道,“想必你也知道,雪姬以身为祭,用此方法来换取三小姐的行踪气息,如若我将这长明灯毁了——”
“你敢!”
庾晚青剑刃出鞘,但她并不知道无期这样做的目的,也就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气势上并不饶人。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庾晚青试探道。
庾家这两姐妹关系如何,无期心里是没谱的,不过,看庾二小姐这反应,他没猜错。
“带我去归鸿山,告诉我来龙去脉。”
不是什么过分要求,但这让庾晚青更加捉摸不透了。
“好。”
庾晚青收了剑刃,紧绷的神经却未敢松懈。也正是在这屏息的瞬间,她猛然惊觉——从对峙到现在,她左手虎口那道旧疤,竟未曾传来一丝熟悉的、预警般的刺痛。
眼前人或许与魔域没有关系。
抑或是,她没有感知到。
抵达归鸿山时,暮色已彻底沉落,夜雾如冰冷的薄纱缠绕林间,吞没了远处山峦的轮廓。四周静得只剩下风声,仿佛白日的喧嚣从未存在过。
“所以说,你一直在找三小姐,但是没有任何线索。她的确是因为逃婚才不见踪影的?”
庾晚青叹了口气,“算是,也不全是。”
“当下最紧迫的是,要先把傀儡兽降服,”她仍旧不想与无期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外人过多交谈有关三妹的事。
“雪姬既然能奋不顾身追傀儡兽而去,那就说明她察觉到了在意之人的存在。”
东泽敛给无期传音,告诉他不必与庾晚青僵持。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无期由于太过兴奋,不自觉地拍了下手。
庾晚青偏头瞥了他一眼。
“在沥谷,二小姐曾想拦住傀儡兽的去路,用一节竹棍,撑住了裂口。”无期说道。
事实的确如此,庾晚青点头默认。
“但是,当时事出紧急,二小姐并没有赶在裂口关闭之前追进去,只有雪姬只身前往。”
“不瞒你说,我已经知晓了雪姬与三小姐的过往。三小姐救下了雪姬,是她的救命恩人,当时你也在场,就连‘雪姬’这个名字,都是三小姐取的。”
庾晚青怔然,“你是如何知晓?”
这些事情,庾家人或许能略知一二,有道听途说的可能,可取名字这件事,除了她们三人,没人知道。大家都以为“雪姬”是这鲎妖的本名。
无期并没有回答她,“既然如此,二小姐以为,雪姬为何义无反顾地跳进裂口?甚至抛下长明灯。”
“三妹。”庾晚青心口像是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样,她不敢相信,“三妹也在归鸿山?!”
东泽敛传音,无期一字不落地重复道:
“我可以帮你救三小姐。”
无期站在暗处,眸中映出月色的凄凉冰冷,“你们庾氏,是否有一个世代相守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