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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公墓东南方向的木樨园里,戚拏云给风岐撑着伞,抵挡着几分钟前落下的瓢泼大雨。

      风岐提前带了个小杌子过来,把大大的保温袋放在上头,正在从里面取出几个一次性餐盒。一一开盖放去墓碑前,又自背包里取出保温杯和一只她自己亲手做的陶杯,保温杯里是叶惟过去爱喝的正山小种。

      除了她早上从菜场买来的熏鱼,其余都是风岐和曾谨准备的。风岐今早三点半起床,曾谨则是骑着电瓶车从自己租的房子过去的,两人将风岐提前一天灌好的桂花糖藕煮了,又一道做了茨菇烧肉、丝瓜炒蛋和咸肉菜饭。

      曾谨没过来,忙完就回去了。
      曾谨和风岐是本科同学,风岐保研本校,曾谨则是跨考学了设计。

      两人大三时,风岐邀曾谨来自己家住,说起来,叶惟去世前的最后几年,她陪伴母亲的时间,远没有曾谨的长。

      曾谨是北方人,但是喜欢苏州,据风岐说,曾谨的苏州话比她还好。曾谨研究生毕业后就回了苏州,原本风岐想继续让她住自己家,但被曾谨拒绝了。

      “妈妈,曾谨很傲的,你看她讲话和气,其实可高冷了。”她见过曾谨几次,是个气质温婉的女孩儿,有时候倒还真比风岐更像个世俗定义里的南方人。

      从墓园出来,风岐将戚拏云送去高铁站,闷声说:“妈妈,我不想去了。”

      上回离开苏州的次日清晨,风岐就给她发了很长一串语音,决定去见楚天阔兄妹。

      她那时还说,两边分开去墓园,见面也放到中午。

      风岐最初知道楚天阔时,常问她楚天阔是什么样子的,问她好不好相处,问她喜欢什么。

      那时候她其实也不大容易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楚天阔不大愿意出来,邹云升说过:“要是天阔像风岐一样开朗就好了。”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两个孩子也成长成了大姑娘,楚天阔变得如同邹云升一般幽默风趣开朗大方,反倒是她过来问她,问风岐愿不愿意一起见个面。

      她没有告诉楚天阔风岐就是周辽在拉萨遇到的那个女孩儿,风岐和她说:“妈妈,我人设改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见见好了,有兴趣呢就认识一下,没有兴趣呢大家把话讲开,省得他浪费时间,对吧?”

      或许还是被戳破了这桩事,风岐那天的话不少:“妈妈,就拦那个小偷,是因为我的民宿就在旁边,我喊一嗓子老板,哦就一个特别壮硕的藏族大哥就会听到。我还看了边上的墙,我爬得上去,战术笔也在口袋里,所以我才那样干的。”

      “看吧看吧,我的风险意识你还是放心的对吧?我又不是秦...”
      “嗯...没什么。”

      ——
      坐地铁回家,风岐哼着歌将一次性餐盒里的几样被雨淋湿的菜用水冲过后又重新烧了一遍。

      吃完一半留一半做晚饭。这样,也算和阿婆一起吃饭了。

      饭后,她独自去了虎丘,站到剑池边上,看着原本已近止息的雨丝重新盛大,明明依旧在伞下站着,却觉得像口鼻都暴露在倾盆大雨下一般无法呼吸。

      四周没人,雨幕像在织一张细密的网,只把她一个人牢牢地缚在里头。

      她移开雨伞,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风雨之中。

      她过去有个习惯,每每遇到这种天气,阿婆一个人留在家里看雨喝茶,她会一个人不带雨具独自行走在天地之间。

      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做过了,一来是不能生病,因为生病了,只会给自己添乱,更早几年她没法照顾好阿婆,随着年纪渐长,阿婆动作迟缓,眼睛也不大好了。二来...她迟钝得太久,很久没感受到剧烈的情绪激荡。

      现在,她感受着倾盆大雨冲刷过自己的身体,将发丝与衣物牢牢缠着她的身上,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翻滚如滔天巨浪的怒意。

      仰头看着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重新撑回伞,迈上湿滑的布满苔藓的台阶。

      走到中途,她再次移开伞,仰头望向西北方的天际,动作熟悉得仿佛曾经做过千百次一样。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郑襄来的消息:“有人蹲你,别走前门。”

      今天书店里有放映会,几分钟之前,郑襄还发:“快结束了,今天雨大,有不少都提前走了。”

      回风岐第一条消息的时候,郑襄看了眼幕布。
      那是风岐挑的片子——《这个男人来自地球》。

      刚播放时,她跟着看了会儿,看得直犯困,坐去一边。

      幕布上男主角看着自己年老的儿子被白色床单整个覆盖,坐回车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紧接着,屏幕变黑,演职员表滚动起来。

      叶惟在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店长了,跟风岐认识也快有六年了,所以这些年风岐的事情,她也知道得不少。

      最开始,她只当她是个嘴甜会哄人的小姑娘,后来叶惟去世,她看着她跑前跑后,同她交接,一面还忙着学业,偏偏见谁依旧是那副笑脸。

      直到不到一年后,有一天风岐从南京回来,笑容还在,但是话渐渐变少了。

      风岐开的薪水比同类书店高不少,因为相处得久,对她也信任。那年春节,风岐拉着她坐在店后的属于她们家的天井里喝茶,列了几条明确的不能改变的规则,最后她们就形成了今天这样的默契。

      也是那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其实还挺狡猾的。不过工资高,老板乐得放权,说话也和气,从来没红过脸,更何况店离自家还近,简直是天选的好工作。

      更何况,时间久了她也发现,不冒犯风岐的底线,她也不会像邻居说的那样“提着扫把在后面追人,喊都喊不歇,直往人头上打”,不过那户邻居现在也搬走了。

      风岐对她时不时要迟到早退照顾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愿意用替她警惕追求者的潜伏和在她不在家时每周进她家检查一次门窗来回馈。

      坐在幕布前长桌上的共有八个人,有几个在和同伴说着话,一个独自过来的年轻男人起身走向重重书架,当她要再看其余几人时,目光被挡住了。

      “你好,我...我听说今天是阿婆的三周年忌辰,”一个看着有几分书生气的腼腆男孩儿站在柜台外,将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举起,又指了指玻璃门外的长桌,那里摆着几样今天来的还记得阿婆的人送来的花:“是放那边吗?”

      郑襄点点头,有些疑惑,那里字也写得清楚明白,但她还是笑了笑:“多谢您还记得阿婆,阿婆知道了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她看着他打开玻璃门走出去放花,在玻璃门外站了很久,又重新走了回来。

      果然是有事,她看了眼身旁的张意,张意正在给之前那个独自过来的客人结账,按照惯例,那人在张意的介绍下扫二维码进群。

      她拍了拍张意的肩,示意她先接待,便听那个腼腆的男生迟疑着问道:“风岐...今天在家吗?”

      “您是要找我们老板吗?我是郑襄,这家店的店长,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可以了。”郑襄边说边将柜台上的一叠书向内推了推。

      “不是...我...”他犹豫了很久,又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她说,她、她今天什么时间回来?”

      郑襄低头看了眼手机,重新抬头道:“抱歉,我们老板最近人不在苏州。”

      对上那人震惊的目光,郑襄继续道:“我们老板去哪里,一般不会和我们交待。”她一边说一边给风岐去了条消息:“有人蹲你,晚点儿再回来。”

      她又指了指柜台上的两个二维码:“我们书店的群,还有我的微信都在上面。”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这个人她应该见过几次,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风岐的大学同学。

      男生的脸愈来愈红,到最后“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张意笑道:“襄姐,这好像是追咱们老板的那个...那个谁来着?”

      郑襄叹了口气:“太多,数不过来了。”她疑惑地看向书架前的一抹高大身影:“哎?那个人刚刚不是来结账了吗?怎么又过去了?”

      张意道:“哦,他刚才说还要替朋友买几本,忘记了。襄姐你不是说要去接小孩儿下课呢吗?这儿还有我,别让孩子等急了今天这么大雨。”

      郑襄又看了眼剩下的几个客人,悄声道:“一会儿谁问老板在不在全都说老板不在苏州,别说漏了啊。”

      “明白,有数。”张意也遇到过两次这样的情况。

      ——
      “您刚才进了我们家群聊,我们有活动都会定时发布在群里。这里是您的书,一共十二本,您拿好,欢迎下次再来。”因为雨大,几分钟后,张意特意在惯用的纸袋罩了两层塑料袋。

      “好,谢谢。”应柏接了过来,站在原地问道:“请问一下,这附近有花店吗?”

      张意愣了一瞬,应柏道:“我刚才听其他人说,这里原来的老板是一位很和蔼的阿婆。这是我第一次来,没有提前准备,想去附近的花店买束花送过来。”

      张意:“哦,出了我们家院子左拐100米左右就是一家花店。”

      “好,谢谢您。”

      十分钟后,应柏将花送到相逢书店院子里的书桌上,点开了书店群聊的成员列表。

      有客人走了出来:“今天这场雨不晓得要下到什么时候去哦。”

      “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台风嘞。”

      应柏退出界面,尽管她没有备注名字,但他还是能认出来哪个是她。

      ID是水无定,头像是一抹打在西天目大树王国标志性巨型红杉上的影子,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像一柄尖头向下的短刀。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里的高铁票。
      从这里乘坐地铁到达高铁站需要12分钟,加上头尾步行时间,20分钟内,他就可以刷身份证进站。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50分钟,他习惯提前半小时进站。

      他短暂的假期结束了,属于他漫长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只有短短两天,却因为听到她的名字变得完满,像每个望月抬头看到的那一轮月亮。

      不需要问,也不需要看,他都知道那两个字该怎么写。

      就像在听到她名字后,他抬头看到的柜台后的一副没有落款的毛笔字。

      即便没有落款,他都知道,那该是她的字。
      一首他没有读过的诗——我有方寸心,无人堪共说。遣风吹却云,话向天别月。【1】

      是她的心声吗?他不知道,只觉得那手字洒脱,真像不受拘束的风。

      但是岐,是指岐山吗?那她...还有那个背影,那个从第一次看清梦境中她身上藤蔓木叶编制出的裙摆时就想到的两个字呼之欲出。

      今天风雨很大,书店玻璃门隔出潺潺雨水。

      或许是脑中已经被那个背影、她的名字带来的许多个起此彼伏的猜想搅乱,又或许是那个只敢在心中无数遍演练的方案仍在随着每一次无法见面的遥遥相遇更改,他这时才发现自己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玻璃门侧有一个摄像头,红色的光点汇成了一个圈,像一只无喜无悲的眼,平静地看着他。

      他心头有什么在翻涌,一种新鲜的陌生的...

      不,好像并不是完全陌生,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该是某种情绪。

      像一滴水落入镜子一般的湖泊带起涟漪,涟漪扩散开去,在它将要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前,他撑伞重新步入雨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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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存稿,日更。 感谢来看这个故事的大家(鞠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