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覆灯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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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一凉。巽仪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风雨肆虐。天上的神仙打翻了净瓶，倾倒到人间就是一场气势汹汹的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连成丝、串成珠串，砸得她的心脏猛颤。澳门多雨，不是什么稀罕事。
巽仪是眼睛先醒过来的，身上就也没有了睡意。可被窝暖烘烘的，她被温暖挟持，一时不想动弹，便挺着脖子仰头去看。窗户松动了，那么大的玻璃让风刮得直忽闪，有雨潲进来。并不是什么人被刀子捅进腹中喷涌而出的血。
巽仪缓慢地坐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动作极轻，却没想到还是吵到了身边睡梦中的男孩。
小辛在薄被里动了动身子，转过来，半梦半醒地撑开一只眼，瞄到女孩惊惶未定的表情，知道她这是又做噩梦了，遂又合上眼皮，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又猫似的将脸朝向她，以示疑问。
“没事……”巽仪用气声说，“我被雷声劈醒了。你睡你的。”
哪儿有打雷啊。
小辛心里嘀咕着，本来想戳穿被吓醒的小伙伴，但强烈的困意先一步淹没了他，小辛又睡去了。
巽仪抿了抿起皮的嘴唇，为吵到小辛感到十分愧疚，她暗自决定明天要把从修女婆婆那整理杂物挣来的橘子硬糖分他一半。
正准备合上窗户，巽仪却从那细密雨声的阵脚中分辨出一丝不寻常的怪声。
是极压抑的一声哀嚎。狼犬一样的。
与梦中老狼的哭嗥叠在一起，极致的痛苦几乎把巽仪超出同龄人情绪感知力的大脑撕裂。
她扫了一圈大通铺上睡的歪七扭八的小孩们，光脚下地，轻巧瘦弱的小身板直接给自己原地降噪。
巽仪成功避开门口值班的修女，向雨中的世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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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隆生认定自己命不该绝。
他如果要死，早该死在阿拉伯半岛荒凉死寂的银色沙漠上，月亮炙烤又冰冻着大地如同无穷无尽的炼狱。但他没有死，他卡着自己亲身测试过的脱水极限，走出了那片死亡之地。
他如果要死，也该死在两百人斩里，车轮战他从未单独对上过这么多号人，体力已逼近边缘，更遑论这帮鳖孙还动了热武器。但他就有让子弹擦着他的边绕道走的本事，所以最后是他胜了，在血水里滚过了几遭，在最后一个士兵看魔鬼般的眼神里用尖刀刺穿了他的咽喉，优雅地狞笑着轻轻将那人推倒在地。
但他怎么也不该死在区区香□□//帮火//并之中。只是一次信息差，失手捅了青天会龙头的儿子，还没给人彻底攮死，结果惹上一身荤腥，那帮狗腿子从香港一直追杀他到澳门。
跑了三天三夜终于甩掉了追兵，在雨声的掩盖下，浑身没一块好皮的傅隆生自孤儿院墙头狼狈跌落，重重摔在泥浆地上，气息奄奄。
有啪嗒啪嗒的踩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傅隆生原地折腾半天，终归是没站起来。费力地睁开充血的双眼，一双湿透的补丁布鞋倒映在他瞳孔中。他往上看，是一个撑着伞的瘦竹竿似的男孩，带着小兽般惊恐又担心的表情。
他会怎么做呢？
傅隆生冷冷地盯着他。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却挡不住他的视野。
——大声呼叫喊人来把他这个入侵者赶走？
如果这个孩子敢出声，或者显露出哪怕一丝威胁，他会马上出手掐死他。
但男孩并未被男人外放的杀气震慑。反而又慢慢往前挪了一步。
“叔叔，你……你肚子上一直在流血。”
傅隆生皲裂的、带着刀具砍痕的手抬了抬又放下。
男人任凭他摆弄自己。小屁孩鼻子失灵了一样，好似闻不到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只将他靠在墙上，努力把伞遮在他身上，撕下自己的衣服给男人包扎伤口。
看得出来，不是个熟手。傅隆生一边配合地抬手一边跑神。
这时候又有一阵脚步声，更清脆些的。
二人转头看去，是一个矮小的、不过四五岁的女孩。她没有伞，就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好光着脚，远远地打量他们。
熙旺马上认出来这是跟小辛很要好的一个女孩子，平常跟他不过点头之交，似乎是挺安静的性格。他用脚尖搓了搓地面。不知道她怕不怕血和陌生人。熙旺担心她会尖叫。
小女孩一步一步走近了。在傅隆生和熙旺惊诧的目光中走向后者，扯了扯他左边没被撕掉的、长出一块的衣角。
熙旺低下头，小女孩跟他咬耳朵。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把他藏起来。”
她好像建议躲猫猫的场所一样建议一个亡命徒和他未来的刀斧手。
“可以带病人叔叔去废弃琴房，那里现在是个杂物间，很少人去的。”经常帮修女干活的巽仪知道这么个地方。
傅隆生不说话。俩小孩默契地分别挤到他左右两边，努力把他架起来，一高一低，拄着熙旺的矮伞，颤颤巍巍地往孤儿院无人看管的地方走去。
天上水仁慈又暴烈，冲掉了一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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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仪不懂包扎。只看着哥哥撕开衣服上的布料帮那个血人叔叔裹伤口。她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就噔噔噔光着脚往杂物间的角落处钻去，一会就不见人了。
待到傅隆生被熙旺处理完伤口，躺在破羊毛毯上喘粗气的时候，巽仪一手揣着糖果红枣，另一只手端着半杯水走了过来。
“这些都是我之前收藏的宝贝。你可以吃，没关系的，不用给我留。还有这杯水，叔叔，也给你。”
被好心的熙旺擦干净脸的中年男子接过东西，又把巽仪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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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
回宿舍之前，熙旺叫住了小孩。
他快速而安静地跑到自己柜子里取了件干净的衣服和毛巾，回来就看到小女孩乖巧地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淌。小孩也浑然不在意，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困到不行。
“擦擦身子吧，妹妹。不要感冒了。”熙旺嘴上说着，直接就上手给她擦了擦脸和披散的头发。
小孩倒也不见外，乖觉地张开双手任他揉搓。
熙旺觉得好玩。又因为俩人一块救了个血人，生出一丝战友情。
他伸手捏了捏小孩没什么肉的脸蛋，竟也是软的，很好捏，想再来一把，被小孩瞪了一眼。气鼓鼓的，反而显得健康了不少。
“差不多干了，回去自己把衣服换上，妹妹就快去睡吧，要不然长不高了。”
小孩还是瞪着他。看他不为所动但很疑惑的样子，一把夺过熙旺手里的毛巾，试图跳起来搓他头发。
熙旺怕小孩站不稳摔了，赶紧配合地蹲下来。
“——你也是。哥哥。”
小孩脆生生地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覆灯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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