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锁未央》桃小妖儿

34、第三十四章

　　刘彻自那日离开桂宫，心中也一直想着青璇的话，他一时意气下旨处斩司马迁，虽然朝中并无人反对，但他却也担心世人对他的评说。
　　这一日袁维安求见青璇，说是皇上下旨，让他带青璇去一个地方。车辇停下之后，青璇瞧见袁维安带她来的竟是司马迁的府第，她微微有些惊疑。
　　“袁大人，为何带我来此处？“
　　袁维安回道：“美人，皇上改变了心意，已经将司马迁放了。他命臣带美人前来，就是想让你知道，他并非是非不分。”青璇又惊又喜：“袁大人说的可是真的？”袁维安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美人，请恕臣多言，皇上待美人一片真心，若是美人还能念着皇上待你的好，就多关怀皇上，您也知道，皇上最在乎的就是美人了。”
　　袁维安侯在门口，只青璇一人进去。这府中下人现今只剩下了司马迁的贴身书童，他见青璇走了进来，便问：“你是什么人？”
　　青璇问道“司马先生在吗？”
　　那书童听她说要找司马迁，脸上顿时显出悲色，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指着最里那进屋子：“先生在里面。”
　　青璇走了过去，轻轻推门进去，司马迁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的头上平添了许多的白发，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令他看起来憔悴不堪。他躺在床上，手中却仍拿着卷卷竹简。
　　“司马先生……”青璇走到司马迁的床边，止不住地落下眼泪。
　　“美人……你怎么来了？”
　　青璇替他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被子，悲戚道：“先生，我是来看你的，你……你还好吗？”
　　司马迁乍见故人，也是老泪纵横：“美人，皇上虽然饶我不死，可却……可却对我施以腐刑……，我司马迁愧对列祖列宗！”
　　“腐刑……”青璇听过这种刑罚，这是对男人来说最严酷、最没有尊严的一种酷刑，它对一个男人的伤害，那比死来得更加严重。
　　青璇泣不成声，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司马迁。
　　“在狱中的时候，我耻辱地想要去死，遭受了这样的酷刑，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可是，父亲的遗愿，撰写一部史书的遗愿我还没有完成，若是我就这样死了，到了黄泉之下，又怎样向父亲交待？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美人，人生在世总会经历困厄，我司马迁不敢说要死得比泰山还重，但至少也要为后世留下些什么。”
　　“司马先生……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青璇抽泣着说道。
　　司马迁摇摇头，他一无所求，如今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完成这部史书。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事未了。
　　“美人，我一直不相信少卿会叛国投敌，他身陷匈奴一定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在长安，他已经没有家了，可是他又岂能一世呆在匈奴？水阔山遥，烽火硝烟，我心中时时牵记，只盼他能平安。若子长有幸，有生之年能再得见少卿，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他不会……我知道他不会投敌。”青璇哭着说道。
　　“青璇，”司马迁叫着她的名字，“这些年我眼见着你们的一切，心中总是唏嘘。当年我们三人一起在望江楼上喝酒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那个时候你们无忧无虑，有着最好的时光，子长一直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可是世事多变，转眼你成了皇上的美人，少卿却成了大汉的叛徒，而我，也成了一个废人……青璇，子长有句话一直想问你，若时间回到当初，你还会选择离开少卿进宫吗？”
　　这么多年来，她不敢想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无论当初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如今也是难以挽回。时间回不到从前，他们也回不到当初。经历了世事沧桑，唯一不变留下的，也许也只有她对李陵的那片情，那份爱了。

　　深夜的桂宫，青璇披着夜色独自走到后院，她找到了那株只在深夜绽放艳丽姿色的昙花，它白色的花瓣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青璇小心地将昙花根下的土慢慢扒开，每往深处一些，她的呼吸就急促了一些，她曾经深深埋葬的回忆、过往，如今她却又一次要将它翻出。
　　那只埙，安静地躺在泥土中，沉稳平和，岁月的荡涤，没有改变它的面貌。青璇将埙捧在手里，小心将上面的泥土擦去，“如鼓琴瑟”，字字在手。李陵，这一世我都不会弃你，我的心永远是你的，那你呢？是不是也一样，是不是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我们曾经的誓言？

　　李陵的伤渐渐好了，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走出营帐，大漠的天空格外高远，一望无边的草原上牛儿、马儿安静悠闲地散步、吃草。
　　“喂，李陵，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胭脂远远瞧见他站在外面，忙跑了过来。
　　“你伤才好，外面的风那么大，等一下可别再病了。”
　　“公主……”
　　“你别老是公主公主的，烦不烦啊，你就叫我胭脂吧。”
　　李陵愣了一下，说道：“胭脂，我就是在帐里呆得太闷了，想出来走走。”
　　胭脂听他这样说，便叫人拿了一件外衣出来，给李陵披上，她说：“这样你就不会冷了，你想到哪里走，我陪你啊。”
　　她扶着李陵在茫茫的草原上慢慢走着，这里的风是那样清新自然，吹拂在他的脸上，仿佛能令他暂时忘记所有的忧愁烦恼。
　　远处有个牧人正赶着一群羊迟缓地行走，他手中拿着的那支节杖引起了李陵的注意。
　　“那个人是……？”胭脂顺着李陵说的望去，她答道：“那个人好像也是汉朝来的，好像是两年期到这儿来的，父王一直派他在这里牧羊。”
　　李陵仿佛想起了什么，便朝那牧人走去，胭脂正想要一起跟去，她的婢女跑来说单于有事找她，她便只好先走了。
　　那牧者虽正值壮年，但脸上却满是风霜，手背上的皮肤都已皴裂开来，身上所穿也不过一件破袄。
　　“你是……苏大人？”李陵问道。
　　那人抬头瞧着李陵，他在这儿已经放了两年的羊，却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他。
　　“苏大人，我是李陵，李广老将军是我的祖父。”
　　那人正是出使匈奴被扣留的苏武，他听来人是大汉李广将军的后人，不由热泪盈眶：“李广将军……当年我还在长安的时候，曾与老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他如今还好？”
　　李陵心中感慨万千，便将祖父如何战死，自己如何率兵征战，又如何受伤被俘的情形一一向苏武讲述。
　　苏武听罢，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如今少卿有何打算？”
　　李陵答道：“大丈夫不成功便成仁，我李陵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是单于定要我投降，我一死便是。”
　　苏武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叹息道：“少卿，你听我一言。几年前我出使到匈奴，匈奴单于劝我投降，我誓死不从，当时也想一死了之，以保气节。单于后来让我在此牧羊，他说只要公羊下崽，便放我回长安。”他悲戚地笑笑，“公羊又怎能下崽？可在这两年中，我却不再心存死念，少卿，我一直都在等着，等着皇上征服匈奴的一天，一直都在等着大汉的军队来到这里，将我们这些俘虏带回长安的一天。人只要活着，就还会有希望，有盼头，你说是不是？”
　　苏武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仿佛点醒了李陵，从他被俘那日起，他一直一心求死，可却没有想过，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就还有将功赎罪、报效大汉的一天。

　　远远的，胭脂跑了过来，她笑起来的样子甜极了，她一把挽着李陵的手说道：“李陵，父王听说你伤好的差不多了，你跟我一起去见他吧。”
　　李陵有些不好意思地挣开她，问道：“不知单于要见我有什么事？”
　　胭脂眨巴着眼睛，脸上微微泛红：“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营帐中，单于端坐其中，他见了李陵忙迎上来：“李将军，听胭脂说你的伤已经大好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眼中带着笑意。
　　胭脂扶着李陵坐了下来，他的伤势虽好的差不多，但是被困于此，心情却是郁郁。
　　单于说道：“李将军骁勇善战，以千人之众就敢和我八万匈奴兵抗衡，本王着实敬佩！李将军是个有勇有谋之人，本王想请你留下帮我训练这一班匈奴士兵，不知你可愿意？”
　　李陵脸色微变，正色说道：“我是大汉将领，怎能帮敌国练兵？这万万不可。”
　　“李将军，你们汉人有句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你已到了这步田地，除了投降于我，也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赏识你是个英雄，若是你肯答应，我还将我的独生女儿胭脂也嫁给你，你成为我匈奴的驸马，在这里一呼百应，我几十万匈奴将士都听令于你！”
　　李陵“腾“地站起身来，大概是因为激动，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我在长安早有妻室，又怎能另娶她人？单于虽是美意，可我李陵若是答应了你的这些条件，岂不就成了叛节的小人？将来又如何向大汉交待？”他句句厉声，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
　　胭脂见李陵义正言辞，却是不肯娶她，不由有些暗自神伤，他的英雄气概将她的芳心俘获，再加上这些日子来她整日守在李陵床边对他悉心照顾，早已下定主意非此人不嫁。
　　单于早知李陵不肯答应，他拿出了一封密报交到李陵手中。
　　“这是从长安打探来的消息，你自己看看。”
　　李陵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接过来看。一边看着，他的心就如同被千万把利箭穿透一般，顿时疼痛得支离破碎。
　　李陵叛国，夷其三族。他的母亲、叔父、妻子，还有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都被刘彻统统处死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儿，手微微颤抖着，仿佛不敢相信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这短短的几行字，却如同有着千斤的分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心如翻江倒海一般，突然血气上涌，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胭脂吓坏了，忙过去将他扶住。
　　单于说道：“你如今已经是大汉的千古罪人，大汉皇帝将你的家人统统都处死了，把你所有的退路都断了。他这样绝情绝义、心狠手辣，你又何必固执？李将军，本王是真心想要留下你，在这里你可以重新开始，重新拥有一个家，这漠北的勇士都会听你的号令，你再好好想想。”
　　李陵已经根本听不进单于在说什么，他的心好痛，为什么皇上这样狠心？他并无叛意，却要下这样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