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江湖｜烟云破川》唐无田

47、等

　　归云楼后，赤河对岸。
　　烟破川倚坐在一株高树树枝间。

　　他极长极密的睫毛遮住一半眸子，只在间或仰头喝酒时，可以看到冷淡的眼神。
　　烟破川手上握的精致小巧酒壶，上雕有一朵含苞待放的含笑花。
　　是烟云游的酒壶，里头装的也是烟云游爱喝的无忌镇本地酒。

　　似酿似酒，带着果香。
　　他挥手撒了一些在赤河水中，默言道：卜先，今日换换口味，尝尝你嫂嫂喜欢的酒。

　　静坐了不知多久，估摸着烟云游差不多要回来。
　　烟破川飞身渡水，到得归云楼一处小厨房，把酒壶收在怀里，洗手摘菜做饭。

　　这处小厨房本配了两个人，专给客栈贵客做菜。
　　他们第一次见烟破川这等气度的人来亲自做饭时，很是惶恐。

　　烟破川住得久、来得勤了之后，方知道贵客烟夫人长期食欲欠佳，对她口味的菜色风味，只有这位烟先生才能烹饪。
　　如此，再看到烟破川，倒也不怎么觉得可怖惶恐。

　　老厨师笑言：“烟先生，今天有您之前提过的，带辛辣的食材。”
　　烟破川翻看了食材，点头，帮厨的少年立刻着手洗摘。

　　“给我烧一碗除酒汤。”烟破川对老厨师说，“把酒气除掉便好。”他酒量极佳，只是怕烟云游靠太近，闻到他唇舌间厚重的酒味，起疑，得除除味儿。
　　老厨师点头，手里忙活开来。

　　烟云游回了屋子，烟破川后脚也回来了，跟着他的客栈小伙计提了食盒，快手快脚地摆好后告退。

　　烟云游看菜色，辛、甜、咸三个碟子摆着，还有一碗清淡的汤。
　　她笑了笑，不落座，反而靠近烟破川拉他，被他怀里的酒壶硌住，伸手就去掏：“上午就偷我酒喝，这是把整壶都拿走了？”

　　说完她便垫脚去闻烟破川嘴里的酒味——他因练功，此前从不喝酒，烟云游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破戒的，但有些怕他喝酒引得走火入魔之类的副作用。

　　什么也没闻到，看来只喝了上午那小半壶，她便笑意更甚。

　　烟破川把酒壶递给她，“刚刚去给你买的，果子酿，你若近期要练我给你修过的语动诀，就别喝。”沉吟一下，“尽量少喝。”
　　烟云游乖顺地点头。

　　烟破川摸摸她的脸，也笑了笑：“吃饭。”
　　夫妻俩吃了饭，再一起小憩，等醒来，客栈各处已经点上灯。

　　昨日风波似久远。

　　晚间，烟破川温情地给妻子洗发，晾干，涂抹花香的发油。
　　烟云游见他如此，皱了皱眉。

　　出神了半晌，直到烟破川手掌从头发移到皮肤上，她才闭上眼，任丈夫百般柔情对待自己。

　　夜半，她被梦惊醒，呆楞地看了烟破川良久，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你不能……不能信我吗？”
　　烟破川睫毛都不动，睡得安静。

　　第二天清晨，烟云游醒来，烟破川果然已经走了。
　　一张草书信笺搁在她枕侧：“卿卿，安然待为夫归来。”

　　烟云游沉默了一会儿，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其实知道，烟破川自有一套行事方式，三十多年都是那样，自己与他相处不到一年，改变他的几率很小。
　　当然，烟破川改变她的几率也很小。

　　烟云游把那张纸折起来，压在枕下，不再多看一眼。
　　她早经历过亲人、友人的离开，现在轮到爱人，若有幸他能回来更好。
　　若回不来，烟云游悲观地想：这或许是另一种人生旅程的圆满？

　　烟云游缓慢朝归云楼酒楼议事厅走去，走到半路站定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未换袍子洗漱。
　　复又回到屋子，收拾齐整才去找周篷周桡二人。

　　烟云游跟周篷二人商量，接下来，云楼与百岳榜开下去的目的，是为在乱世之中保全与之相关众人的性命。

　　她向二人分析道，
　　“保全性命，有两条路。一曰威慑，如当今蒙拜帝一般，兵强马壮，随时把大军亮在堰岳府之前，祐国人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云楼财力不足，百岳榜执榜人武功不强、身份混杂，威慑之路漫漫，起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故，我们走第二条路，曰中立，如昨日所说诸医堂，济世之能同时，与世无争。”

　　周篷兄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烟榜主将怎么做。

　　烟云游回答：“做声望，不分国界，与江湖群豪交好。”

　　烟云游提议，百岳榜是声望之根本，作为主榜不动。
　　只是，现在的百岳榜只取一百，且是武林豪杰自己约战，百岳榜仅做了收集情报的工作，他们的作用、和百岳榜可结交覆盖的人太少了！

　　要开设分榜。
　　如登封百岳榜，选23岁以下，第一次参与争榜的少年英雄。
　　入造极百岳榜，以单独类别取前三，比如名兵、奇门、蛊毒......
　　等等。

　　她杂糅了许多现代人造榜的雏形，在百岳榜基础上做改良。

　　周氏两兄弟听得入神，都道好，叫她继续往下说。

　　百岳榜有根基，但也有现实不足，那便是人少、钱也不多，不宜广撒网。

　　烟云游继续说自己的解决思路：设百岳榜长驻地点，竞榜人可随时到驻点报名，集中时间地点较量，如此便可大力节省人力财力，而驻点，自然便是云楼。

　　如此一来，广交江湖客，兼顾了生意经营与江湖情报畅通。

　　周桡连连道好。
　　周篷则顺着烟云游的设想，推敲细节。
　　比如登峰造极两榜可一年遴选四次，总入榜人数不可超过百人，再比如百岳榜驻地可用的云楼，哪几处立时便可启用的。

　　三人一合计，选出蒙拜大陆十二个地点。

　　周桡急称，像祐都、京城、渚州等大城，都是现有的云楼与百岳榜执榜人，只要把新章程制好，很快便可开榜。
　　烟云游摇头，设想很好，但还有两个问题。

　　周篷接话道：“百岳榜现在的执榜人都是各处混收的，烟榜主是想说，这些执榜人，不能让江湖群豪来竞榜？”

　　烟云游对周桡轻笑，“若言辞能力不足不能让江湖豪客竞榜，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侄女害怕，还有柳闻潮之辈。”
　　周桡叹息一声，赔了句不是：“他是我亲自选为执榜人的，不知什么时候被祐国那闵宜迷了心智，居然为她卖命。”

　　烟云游追问：“他的武功也是桡叔您教的吗？”
　　周桡点头，只要是他选为百岳榜执榜人的，武功都受过他指点。

　　烟云游回忆周桡出手那次，他身手不弱。
　　她跟柳闻潮打过，柳闻潮功夫也很好。

　　周桡却不知烟云游是在思索执榜人的功夫水平，以为她想到自己被打晕藏在云遥城的那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来无忌镇那日对我下手的人，身法诡异，我实在不是他对手。”

　　烟云游反应过来，连忙宽慰。
　　怕周桡心结难解，说了烟破川在李自远一战时曾中过一掌的旧事：“那人不知是谁，身手奇高，恐怕不在破川之下，桡叔，您很有可能是遇到的他。”

　　虽说不知是谁，屋内三人都心下猜测，那高手多半可能是萧悲回的人。
　　甚至，是萧悲回本人——萧悲回指使人打晕周桡，再带着一个假扮的周桡来赴周横灵的邀约。

　　周篷当时在现场，咬牙道：“是！那人出掌极快，轻身功夫也卓绝，等李大侠带人追去时，已经找不到踪迹。”

　　说到此处，三人便合计，未来竞榜，执榜人还要负责戒备此等无良之辈的细节。

　　对于执榜人选用，虽然百岳榜出了一个为情做叛徒的柳闻潮，但烟云游冷眼旁，观归云楼众人调度有方，周篷周桡管人、用人实在比她高明许多。
　　自己不可因噎废食，这些人事调度尽让两位周叔发挥长处。

　　三人一坐就是一上午，终于几乎议定。
　　周篷主动说，他把一应章程以文书拟出来，再一起细细琢磨一两日。
　　烟云游赶紧拜谢，无他，她用这里的笔写字，实在是慢。

　　周桡退出来，小声问她：“烟先生不在？”
　　烟云游点头，“估计很长时间都不在。”说话间情绪有些外泄。

　　周桡接着勾起一个长者的笑容：“他的本事，你放心。今日我僭越一番，做东以叔叔身份请你吃饭，可是不可？”
　　烟云游自然说可。

　　周桡叫她去把吴不工、诸仲莳叫来一起，烟云游做主，又请了林俐。
　　她带着几人到周桡请客的雅间时，周桡正戴着围裙上菜，才知道他是亲自下厨。
　　如今初夏，周桡在厨房忙活一天，颇有些大汗淋漓。

　　几人推让座次时，周篷拿着一坛子无忌镇特有的酸甜果子酒进来，少见地和煦笑着说：“桡做东，我便为诸位添酒吧。”

　　烟云游望着屋子一群人，心下微动。
　　因缘际会入江湖，她却也不再是孤家寡人。

　　诸仲莳来得最晚，他一坐下，周篷立刻亲自倒上一杯果子酒，诸仲莳浅酌几口，有些微微上脸。

　　林俐突然起身，举着酒杯对诸仲莳说：“晚辈不想今日有缘在此拜会诸先生，敬您一杯。”
　　诸仲莳微笑着举杯，无甚别的回话，干脆利落饮半杯酒。

　　烟云游看看他，烟破川周围的人，除了吴不工，几乎都是内敛之人，她只能期待时间让诸仲莳放下胥鱼的事。

　　周篷提酒杯向烟云游问道：“听您今日所说，让江湖豪客来竞榜，似乎有什么办法？”
　　烟云游先喝了一点点酒，才回答道：“等，先等破川找到萧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