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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   上元节的长安街,火树银花,人声鼎沸。各式精巧的花灯将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昼,孩童嬉笑着穿梭其间,公子佳人携手同游,一派盛世佳节的热闹景象。

      我走在其中,只觉周身冰冷,与这满城欢愉格格不入。

      自那日秦府惨剧后,时光仿佛被拖入了粘稠的墨汁里,缓慢而压抑地流淌。

      官家至今昏迷不醒,朝中一切事务皆由摄政王顾澹宁与长公主顾清徽决断,暗流涌动,人人自危。

      秦景臣那傻子被罚俸三个月,柏如烟也被禁足半年,罚钱三百贯。

      清锳一条血淋淋的命,就换得如此微不足道的惩罚。

      我谨记着我娘那日泪眼婆娑的哀求,也牢牢记着长公主那句冰冷的“明哲保身”,在尚书省的礼部衙门里近乎隐形,行事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心,却从未有一刻真正平静过。

      清锳下葬那日,我远远躲在城郊墓园的老树后。看着关山雁一身缟素,亲自将那只单薄得令人心酸的棺木送入土中。

      她对着清锳年迈的父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肩背瘦削得仿佛一折就断。寒风卷起她的发丝和衣袂,那画面凄凉得刺眼。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对老夫妇慌忙去扶她,不住地摇头,老泪纵横。他们失去了女儿,却还在安慰着这个他们女儿用命去护着的主子。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呼吸艰难。我想上前,哪怕只是给那对老人一点微不足道的银钱安慰,或是站在她身边,告诉她不是只有一个人。

      可我以什么身份去?

      旧友?还是那个与她“私相授受”,引得柏如烟去御前告状的“奸夫”?

      任何一点不必要的接触,此刻于她而言,都可能是致命的流言蜚语。我唯一能做的,竟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那份想要助她的决心,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娘在清锳下葬后也给她下了帖子,请她过府一叙,说是宽慰。她来了,却偏偏挑了我必须在尚书省坐值处理因陛下昏迷而积压的诸多庆典仪制后续事宜的时候。

      错身而过,连一丝她的气息都未曾捕捉到。

      我明白,她或许是在避嫌,或许是不愿让我看到她如今的狼狈与伤痛,又或许她已决意独自踏上那条复仇的血路,不愿再将任何人牵扯进来。

      直到上元前夕,母亲带着些许宽慰告诉我,程家老太君身子大好了,已能下地行走。李县君那边也递来了话,语气轻松地询问我上元佳节是否有暇,可否陪程家姑娘一同赏灯。

      我知道,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程素是好姑娘,家世清白,性情温婉。若没有系统,没有关山雁,没有这一系列荒唐又惨烈的事情,她或许会是我母亲心中最完美的儿媳人选,我也会和她拥有一段举案齐眉、平稳顺遂的姻缘。

      可如今的我,深陷泥潭,前路未卜,心中也早已被另一个身影填满,再也容不下其他。

      若因一己之私将她拉入这漩涡中心,那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真正的害了她。

      于是,我答应了。并非为了赏灯,而是为了做一个了断。

      此刻,我便带着鲍嘉,心事重重地走在摩肩接踵的长安街上,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能将对程素的伤害降至最低。

      “老爷,您看,那是程姑娘吧?”鲍嘉低声提醒我。

      我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程素正站在一盏巨大的走马灯下,身着鹅黄缕金百蝶穿花缎面对襟袄子,下系月华裙,外罩一件白狐毛滚边的斗篷,亭亭玉立,顾盼生辉。

      她身后跟着嬷嬷和侍女,仪态端庄,正是世家千金该有的模样。

      灯火映照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那一瞬间,我心头确实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待会儿要说的话,对她而言,何其残忍。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带着鲍嘉走了过去。

      “程姑娘。”我拱手一礼。

      程素闻声回头,见到是我,脸上立刻绽开一抹浅淡而羞涩的笑容,屈膝回礼:“祁大人。”她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期待。

      “街上人多,姑娘小心。”我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客套话,侧身替她隔开些许人流。

      我们一行人随着人潮缓缓移动。鲍嘉机灵地在前面开路,我陪在程素身侧,却沉默得近乎失礼。

      沿途巧夺天工的花灯、琳琅满目的摊贩、杂耍艺人精彩的表演……这一切在我眼中都失去了色彩,索然无味,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模糊不清。

      我的心思,早已飘向了那座森严的将军府,想着那高墙深院里的人,今夜是否只有孤灯相伴?

      今日是清锳头七,她该如何度过?

      “祁大人似乎……心神不宁?”程素温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猛地回神,涌上一阵愧疚:“抱歉,程姑娘。近日礼部衙门事务繁杂,有些疲累,怠慢姑娘了。”

      程素微微摇头,笑容依旧得体:“大人公务繁忙,还能抽空陪妾身赏灯,妾身已是感激。前面樊楼附近视野开阔,据说待会儿宫中会燃放特制的烟花,不如我们去那边等候?”

      我正愁不知如何继续这尴尬的同行,闻言立刻点头:“好。姑娘先行一步,祁某去那边买些酒酿元宵,稍后便去与姑娘汇合。”

      我想,至少买些点心,稍后的拒绝之词,或许也能说得稍微……容易一些?

      程素温顺地点点头,带着自家仆从先往樊楼方向去了。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领着鲍嘉走向不远处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酒酿元宵摊子。

      摊主和他的女儿热情地招呼着我,问要什么口味。我盯着那些圆滚滚的元宵,那个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拿着汤勺不停地舀出一个又一个的元宵。我看着她,却仿佛看到了清锳曾经笑眯眯给我斟酒的模样,心头一阵酸涩烦闷,竟半晌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当口,我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从后面轻轻拽了一下。

      力道不大。

      我下意识地回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滞。

      周遭所有的喧嚣、灯火、人影……瞬间褪色、模糊、远去,如同被大水冲刷过的油画,只剩下眼前这张脸,清晰得令人心悸。

      是关山雁。

      她竟也在这熙攘人流之中。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湖蓝色襦裙,外头只罩了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银鼠灰斗篷,乌发松松绾起,簪着那支她素来喜爱的珍珠发簪,脸上未施脂粉。比起生辰宴那日的盛装华服,此刻的她,洗尽铅华,却美得惊心动魄。

      尤其那双让我魂牵梦萦的眼睛。

      不再是冰封的深泉,不再是绝望的死灰。此刻,那双眸子里像是燃着两簇幽暗却炽烈的火焰,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光芒深处,交织着极度的兴奋、难以言喻的紧张,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灯火映照下,她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却抿得有些发白。

      她似乎很不对劲。

      她身后只跟着一个我有些眼生的老嬷嬷,那嬷嬷一脸惶恐不安,眼神不断四下瞟望,显得比关山雁还要紧张百倍。

      关山雁拽着我衣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似乎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收敛了一下过于外露的情绪,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祁大人……今夜您一个人出来逛吗?”

      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我身旁的鲍嘉,又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几乎是屏着呼吸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花灯?”

      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站在我的面前与我对话。

      我的心跳在漏跳了一拍之后,开始疯狂地擂动,撞得胸腔生疼。血液轰的一下涌上头顶,额角那个早已消肿只余淡淡青痕的旧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来找我?在这样一个夜晚,用这样一种近乎莽撞的方式?

      巨大的惊喜和更巨大的不安如同两只巨手,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应答。

      不行!祁鹤轩,冷静!

      她如今仍是将军夫人,无数双眼睛盯着。柏如烟虽然正在被禁足但是她不缺眼线,正愁抓不到把柄。顾澹宁此刻还对她虎视眈眈,心思深不可测。

      我既下定决心要护她周全,怎能再因一时冲动,再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更何况……

      我瞥了一眼樊楼的方向,程素还在等我。

      等我与她划清界限。

      孤家寡人是我选择的命运,我必须狠下心肠。

      我猛地一用力,近乎粗暴地将衣袖从她指尖抽了回来。动作幅度之大,让关山雁猝不及防,手指僵在了半空。

      我刻意偏过头,不去看她瞬间错愕的神情,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冰冷的语调,硬邦邦地说道:“不劳关大娘子费心。祁某今夜有人相陪,是家母介绍的、意欲议亲的程家姑娘。”

      “议亲”二字,我咬得格外重,像一把锥子,既刺向她,也刺向我自己。

      我看到她脸上那奇异的光彩瞬间凝固了。

      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像是被骤然泼入冰水,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全然的怔愣和难以置信。她漂亮的脸蛋上血色尽褪,变得比方才更加苍白,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我,仿佛听不懂我刚才说了什么。

      一股尖锐的痛楚划过我的心口。我强迫自己继续下去,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天色已晚,风也大了。大娘子穿得如此单薄,实在不宜在外久留。鲍嘉——”

      我转向鲍嘉:“你即刻护送关大娘子回将军府。”

      说罢,我像是要急于摆脱什么令人窒息的东西,匆匆加上一句:“祁某还需去陪程家姑娘,失陪了。”

      我转身欲走,几乎可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然而,身后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关山雁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她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脚前那片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化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她周身弥漫开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攫住了我。

      “大娘子?”我蹙眉,忍不住又转回身,伸手想去拉她的胳膊,“回去吧,算我求你……”

      我的指尖尚未触碰到她的衣袖,却被她猛地一抬手,狠狠拍开。

      我彻底愣住了,手臂上传来她拍打的微痛,远不及心头的震惊来得强烈。

      她抬起头看我,眼眶迅速泛红,里面水光氤氲,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有一种被背叛般的痛楚。

      就在这时,“咻——嘭!”

      巨大的声响在高空炸开,绚丽的烟花如同锦绣般铺满天幕,将所有人的脸庞都映照得明明灭灭。人群爆发出欢呼,更加兴奋地朝着燃放点涌去。

      我们几人僵立在原地,逆着人流,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激流中几块顽固的礁石。

      我心头火起,更多的是焦灼和恐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的名声!她的安危!

      我一咬牙,将心一横,那些最伤人的、本打算永远埋藏的话,如同匕首,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阿雁!你清醒一点!今日是清锳头七的日子,你不在府中为她诵经祈福,跑到这喧闹之地,与我一个外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看到她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我这句话狠狠刺穿。

      我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是镇国大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我祁鹤轩,于你而言,什么都不是。你我之间,早就该桥归桥,路归路。你如今这般纠缠,究竟意欲何为?是嫌自己的处境还不够艰难?是嫌流言蜚语还不够难听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尤其是“什么都不是”和“桥归桥路归路”这几句,简直就把我数月前对她说的“把我当你的娘家人”当屁一样的放了。

      我看到她眼底最后一丝光焰,彻底熄灭了。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站立都变得勉强。

      关山雁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近乎嘲讽的绝望。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张开嘴,带着哭腔,穿透了烟花的轰鸣和人群的喧哗:

      “我今日巳时入宫,已向宗正寺和长公主宫中递上了和离书陈情。我亲自交到了长公主手上,看着她收下备案。我是递交了和离书之后……才决定来找你的。”

      咻——嘭!

      又一束烟花在我们的头顶绽开,身边拥挤向前的人群们发出惊喜的赞叹。

      关山雁的声音很轻,盖住了那震耳欲聋的烟花声。

      她随即猛地拽住身旁早已吓傻的嬷嬷的手,转身决绝又踉跄地挤开身后的人群,头也不回地向着与樊楼相反的方向奔去。

      那抹银灰色的身影,瞬间被人潮吞没。

      而我,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

      我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四肢百骸瞬间冰凉,血液却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流,冲得我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老爷?!老爷!!”目睹了全程的鲍嘉此刻差点没急得死过去,疯狂摇晃着我。

      和离书?

      她……她竟然去宫里递了和离书?

      她不再是秦景臣的妻子了?她自由了?

      她竟然比原文中的剧情线提前了几乎80%的进度就达到了和离的状态!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爆炸般在我胸腔里轰然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情绪。

      是了!是了!那样炽烈如火、决绝如冰的眼神!那样异常兴奋又紧张的神情!那是因为她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亲手斩断了锁链!她为自己争来了自由身!

      她是在获得自由之后,第一个想来见的人……

      是我?

      这个认知让我心跳快得几乎要痉挛。

      我曹,那我之前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我用最冰冷的现实和最伤人的言辞,去对待刚刚挣脱牢笼还鼓足勇气向我奔来的她?

      祁鹤轩!你还好意思笑话秦景臣蠢,你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蠢货!

      系统:“看来在你心里蠢货榜排名更新了,我这就把秦景臣移到天字第二号那里去。”

      我懒得理会系统此刻地讥讽,巨大的悔恨和前所未有的激动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颤抖,几乎无法思考。

      我的天啊,那顾澹宁会如何反应?秦景臣岂会善罢甘休?朝野会如何议论?这些纷乱的念头只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根本不值得我去多想,此刻全都被那滔天的喜悦和迫切冲得七零八落。

      唯一的念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我全部心神——

      找到她!立刻找到她!告诉她我不是那个意思!告诉她……

      告诉她我心悦她!告诉她我想娶她!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举案齐眉平稳顺遂,什么摄政王与长公主的警告,统统去见鬼吧。她自由了!我们之间那最大、最不可逾越的障碍,消失了!

      “鲍嘉!”我猛地抓住差点把我摇散黄了的鲍嘉,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你立刻去樊楼找到程姑娘!把这些元宵给她们!就说……就说我有万分紧急的公务必须立刻处理,实在抱歉至极!你务必亲自护送她们安全回府!听到没有!”

      我将手里那包早已凉透的酒酿元宵塞给他,不等他回应,立刻转身,如同疯了一般,逆着汹涌的人潮,拼命向着关山雁消失的方向追去。

      我的心在燃烧,我的血液在沸腾。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的眼中只有前方,只有那抹银灰色身影。

      我一路拨开人群,焦急地四处张望,呼喊她的名字,声音被淹没在节日的喧闹中。不知追了多久,拐过几个街口,人潮渐渐稀疏,喧闹声也远去了一些。前方出现一座横跨在城内小河上的石拱桥,桥畔挂着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光影昏暗。

      就在那桥心,我看到了关山雁。

      她正倚着桥栏,背影单薄而落寞,似乎正在平复情绪。她身边的嬷嬷正低声劝说着什么。

      我心中一喜,刚要快步上前——

      ——下一刻,我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个高大的、步履踉跄的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竟直直扑向了关山雁,从身后一把将她死死抱住。

      又是他!秦景臣!

      他显然喝多了,一身浓重的酒气隔老远都能闻到。锦袍歪斜,发冠也有些松散,脸上带着醉醺醺的潮红,眼神浑浊而狂乱。

      “阿雁……阿雁!我的好娘子……”他口齿不清地嚷嚷着,手臂如同铁钳般箍紧她,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她冰冷的鬓边,“你别走……你别听那些人胡说……我这就去求王爷!我去求他撤回那劳什子和离书!你怎么能走?你怎么敢抛下我?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关山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惊叫一声,随即开始奋力挣扎,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愤怒:“秦景臣!你放开我!你喝多了!滚开!”

      “我不放!”秦景臣反而抱得更紧,像个耍赖的孩童,又像个陷入癫狂的困兽,“我错了……阿雁,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纵着如烟……我不该让她那样对待清锳……你回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再来……”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却字字句句如同最恶心的黏腻之物,玷污着这冰冷的空气,也玷污着我刚刚升腾起的全部希望和喜悦。

      我几乎失去了控制,冲上前去,厉声喝道:“秦景臣!你放开她!”

      秦景臣闻声,猛地抬起头。

      醉眼朦胧中,他辨认出是我,那股熟悉的、针对我的敌意和傲慢立刻浮现出来。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关山雁箍得更紧,仿佛在宣示所有权,指着我的鼻子,嗤笑道:

      “祁鹤轩?!又是你!阴魂不散。怎么?看到我的阿雁要离开我,你就迫不及待地凑上来了?你以为她和我撇清关系后,就会转头投入你的怀抱?做你的春秋大梦!”

      他的话语精准地刺入我心底最深处,那个连我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恐惧角落。

      “我告诉你!她的心永远在我这里!她只爱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只会摇唇鼓舌、搬弄是非的酸腐文人!也配觊觎我秦景臣的女人?!”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恶意和鄙夷。尤其是那句“她的心永远在我这里”,更是狠狠戳中了我的痛处。

      原著的设定,关山雁那强大到近乎诅咒的“深情”……我真的能打破吗?即便她递了和离书,那份情感羁绊,就真的能一刀两断吗?

      关山雁趁秦景臣分神与我说话,挣扎得更厉害,怒斥道:“秦景臣!你闭嘴!你少在这里恶心人。你放开我!我与你早已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秦景臣被她的挣扎激怒,又或许是酒劲彻底上了头,他猛地收紧手臂,几乎要将关山雁的腰肢勒断,猩红着眼睛瞪着我,“祁鹤轩,你看到了吗?她还在我怀里!她是我的!”

      那副无耻的、占有欲十足的嘴脸,彻底消磨光了我最后的理智。

      去他大爷的设定!去他大爷的恐惧!

      我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掰他箍在关山雁身上的手臂,怒道:“你给我放开她!听见没有!”

      秦景臣自然不会把我这武力值56的行为放在眼里,但他此刻醉醺醺的,而我也出离愤怒似乎更增加了几分力气,我们两人顿时在桥面上拉扯起来。

      然而他仗着武力高强,即便醉酒,下盘依旧稳固,而我盛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文武之别,只凭着一股狠劲与他角力。关山雁被夹在中间,又气又急,不断呵斥。

      混乱中,不知是谁脚下一滑——或许是秦景臣醉后步履虚浮,或许是桥面结了薄冰——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竟猛地向后倒去,直直朝着桥下冰冷的河水跌落。

      “啊!”关山雁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几乎是在秦景臣松手跌落的同时,令我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

      关山雁竟然下意识地猛地探出大半个身,伸手徒劳地想去抓他。

      “阿雁!”我大喊道,伸手想去抓住她。然而我只抓住了她那件斗篷。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是我的本能反应。那一瞬间,她的脸上甚至掠过一丝纯粹的、未经思考的惊急。随即,只听扑通一声,她和秦景臣一同坠落进了齐腰深的正月寒冷的河水里。

      我的血,瞬间凉了。

      仿佛我也跟着他们两个一起跌落下去了似的,冰冷的河水浇灭了我所有的狂喜和冲动,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无边的荒谬。

      果然……果然如此……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仿佛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目标人物关山雁对秦景臣情感绑定极其牢固……”

      原书的设定真的无法打破吗?她递和离书,或许只是一条剧情支线而已,她还会回到他身边吗?

      那我算什么?我之前的欣喜若狂算什么?我想要娶她的念头算什么?

      一瞬间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但我还是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抱着她的斗篷,不管不顾地顺着小桥跑了下去。那个嬷嬷也惊慌失措地跟在我身边。无论如何,关山雁不能因为这个煞//笔把自己的身子给冻毁了。

      桥下齐腰深的冰冷河水中,刺骨的寒冷让秦景臣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酒估计也醒了大半,在河里扑腾着。

      关山雁她并没有呼救,她只是拖着秦景臣从深水区来到了浅水的地方,双眼冷冷地看着他。

      秦景臣挣扎着,在关山雁的帮助下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边的石头。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头发贴在脸上,再无半分往日大将军的威风。

      关山雁走上岸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秦景臣,今日我拉你这一把,并非旧情难忘。”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是因为当年在锦鲤池,你救过我一次。无论你当时出于何种目的,这份情,我今日还了。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再见,便是仇人。”

      冬靴踏着结冰的石板,我喘着粗气跑向小河岸边,费力地拨开那些杂乱无章的芦苇丛,艰难地向他们落水点摸索过去。

      秦景臣大概是又冷又怒,又被关山雁这番彻底划清界限的话刺激得失去了理智。他猛地从地上蹿起来,如同暴怒的野兽,竟一把将猝不及防的关山雁狠狠拽入怀中:

      “仇人?你说我们是仇人?!我让你看看什么是仇人。你永远都是我的,死了也是。”他疯狂地嘶吼着,不管不顾地低头就强吻了下去。

      我冲出芦苇丛,这一幕便如此撞入了我的眼帘。

      关山雁惊怒交加,拼命挣扎抵抗:“秦景臣!你混蛋!放开我!”

      方才的心灰意冷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那怒火并非源于嫉妒,而是源于一种极致的厌恶和暴怒。他怎敢的?!他怎敢如此践踏她?!在她已经和他划清界限之后,还用这种卑劣的方式侮辱她!

      我再也无法忍耐,踏入被冻得发硬的土地上,几步冲到岸边,一把抓住秦景臣湿漉漉的后衣领,用尽全力将他从关山雁身上扯开。

      “姓秦的!你个畜生!”我怒喝道,将他狠狠掼在一旁的泥地上。

      他猝不及防,摔得甚是狼狈。

      我立刻转身,将惊魂未定浑身湿漉漉又气得浑身发抖的关山雁护在我身后。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嬷嬷这时候才好不容易顺着我在芦苇丛里拨开的小路摸索了过来,拿着那件斗篷披在了关山雁身上。

      秦景臣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双眼赤红地瞪着我,又看看我身后的关山雁,那眼神像是要将我们生吞活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他们在这里!”

      一声高亢的呼喊自桥头传来!

      我们几人俱是一惊,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桥头上,不知何时竟站了十余名身着宫中禁卫服饰、腰佩直刀的军士。为首那人,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正牢牢锁定着我们。

      秦景臣一看到那队人马及其身上鲜明的宫内徽记,猛地一个激灵,醉意瞬间吓醒了,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那领头的内卫首领快步走下桥,动作麻利迅速地穿过了芦苇丛,目光在我们三个形容狼狈、气氛诡异的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我和秦景臣的脸上,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将军,祁侍郎,以及……关娘子。”他顿了顿,似乎对关山雁的称呼斟酌了一下,“官家今日巳时初刻已然苏醒,特旨宣召三位,即刻入宫觐见。”

      ……官家……苏醒了?

      在这个时间点?

      我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系统那平板的声音也出现了罕见的语气:“这个时候醒了吗?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昏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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