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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   额角传来的阵阵抽痛。

      额头上的淤青和和肿包依旧痛得厉害,时刻提醒着我半个时辰前在秦府后院那“惊天动地”的一记头槌。

      我龇牙咧嘴地坐在摄政王府书房那硬邦邦的黄花梨木圈椅里,面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墨已研好,笔也舔饱,落下笔去,写下打算呈递御史台要求严惩柏如烟戕害奴婢的奏章状子。

      说实话,这状子写来写去,感觉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顾澹宁走了进来,他已换好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冷峻,眉眼间带着疲惫和无奈,像是刚刚处理完什么烦心又棘手的事情。

      他目光扫过我额头上那个十分显眼的、已经变得青紫肿胀的大包,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最后落在我笔下的纸上。

      “不必写了。”他声音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和劳累,“秦景臣和柏如烟,本王已经保下来了。”

      我放下笔,果然不出我所料,但亲耳听到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这话与其说是对他说的,不如说是对自己的一种无奈交代:“王爷,秦景臣此次行事,着实昏聩暴戾。您再这般一味包容纵容,只怕寒了真正忠心耿直之臣的心。信任与好感,是消耗品,总有用完的一天。”

      顾澹宁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语气里透出一种罕见的、或许是真实的疲惫:“朝廷大事,错综复杂。这些,就不劳祁侍郎费心惦念了。”

      我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我祁鹤轩还没资格对我的决策指手画脚呗。根本不配窥探他真正的布局。

      书房里陷入一阵沉默。我看着他挺拔却透着孤绝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

      秦府的惨状、关山雁绝望的眼神、清锳冰冷的尸体……还有眼前这位摄政王深不可测的心思,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麻。

      沉默了不知多久,所有纷乱的思绪,最终都汇聚成一个让我心头揪紧的问题。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关大娘子,她……现在如何了?”

      顾澹宁转过身,目光幽深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关山雁受惊过度,情绪不稳。本王已命人送她回自己的院落安歇,派了妥帖的人照料。”

      我听着这话,只觉得满心满眼的酸涩心疼。

      她那院子,如今没了清锳,空荡冰冷得如同雪洞一般。她一个人,带着满身的伤和刻骨的恨,要怎么“安歇”?

      漫漫长夜,没有了那个知冷知热、陪她说话解闷的灵巧的丫头,她该如何度过?那种孤寂和恐惧,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清锳也是有爹有娘的姑娘,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没了……

      顾澹宁似乎察觉到我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他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就在这时,我脑中的系统突然发出了提示:

      “请注意,目标人物顾澹宁对关山雁的情感数值出现波动。”

      我眉头一皱:“占有欲上升?他对关山雁动心了?”

      “并没有,占有欲指标显著上升,但爱慕值依旧接近为零。”系统立刻否定了我的猜测。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也抬眼仔细看向顾澹宁。

      他也正看着我,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在这间弥漫着墨香和无形压力的书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而沉默的对峙。

      我按着发疼的额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眼前这团乱麻。

      我,祁鹤轩,名义上是礼部侍郎,实际上是被小皇帝顾昀昭半逼半诱拉上贼船的,目标是保住他的皇位。

      而对面的顾澹宁,压根瞧不上他那傀儡堂侄,私下里党羽遍布,连他姐姐顾清徽都公开站他那边。顾清徽之所以保我,多半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但这份“保”也是有代价的——她拼命想撮合我和那些并非铁杆保皇派的清流文官之女,比如程素,目的就是稀释我在顾昀昭那边的利用价值,把我架空。他们甚至还在顾昀昭身边埋了沈贵妃这颗棋子。

      可现在,顾昀昭莫名其妙昏迷了,这本是顾澹宁动手的绝佳时机,偏偏他根基未稳,保皇派势力仍不容小觑。就在这节骨眼上,秦景臣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搞出这么一出骇人听闻的惨剧,硬生生把秦家和关家这对原本的姻亲盟友给撕裂了。

      这么一想,连我都觉得秦景臣简直是专拖后腿的极品。也难怪顾澹宁现在要“弃车保帅”,对关山雁的占有欲直线上升,想把关山雁这枚可能争取到关家军支持的棋子,牢牢控在手里。多掌控一分力量,就多一分胜算。

      这么一通分析下来,我只觉得头更疼了,像要炸开一样。

      我原本只是想完成系统那该死的“促进秦关HE”的任务,谁曾想剧情像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到如今这步田地。

      秦景臣和关山雁,别说HE了,眼看就要成不死不休的死敌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改变什么?

      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我深吸一口气,指着桌上那份写了一半的状子,对顾澹宁开口道:“王爷,柏娘子打死家仆,虽事出有因(我昧着良心用了这个词),但终究触犯了律法礼制。即便您出面转圜,若丝毫不加以惩戒,恐难以服众,也有损王爷清誉。”

      说罢,我把之前那份写废的状子推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开始勾勒一份陈情书。

      语气“恳切”,用词“委婉”,核心意思却明确:请摄政王殿下念在镇国将军劳苦功高、其妾室柏氏身怀六甲的份上,对柏氏“管教不严、致使婢女清锳意外身亡”一事,从轻发落,建议禁足思过,罚没些许月例,以儆效尤。

      每写下一个字,都感觉额角的包又疼了几分,昧着良心做事,连带着心口也跟着发堵。

      这一次,我写得极其缓慢,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重若千钧。脑海中,清锳腼腆的笑容和关山雁昔日明亮的眼眸交替闪现,与如今的血腥和绝望形成残酷对比。

      写着写着,我的视线渐渐模糊,直到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纸面上,晕开了未干的墨迹,我才惊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我慌忙用袖子擦了把脸,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将写好的陈情书递给顾澹宁。

      他接过,目光在那被泪水晕染开的地方停留了一瞬,脸上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仿佛是一丝微不可察的羞愧。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纸张折好收起。

      “天色已晚,祁侍郎今日也受惊了。”他看了我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本王会安排人送你回府。”说罢,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我点点头,站起身,因为久坐和情绪激动,腿有些发麻。我站在原地,努力深呼吸,想将胸腔里那股汹涌的悲恸压下去。

      就在顾澹宁推开王府书房大门时,我敏锐地听到门外似乎传来他压低声音与一个女子交谈的动静。

      那女子的声音……不是顾清徽那般雍容威仪,也不像寻常侍女那般恭谨怯懦,反而带着一种……一种我似乎在哪里听过的、有点耳熟的声调。

      是谁?我下意识在记忆里搜寻,却一时想不起来。

      没容我细想,顾澹宁的亲随已经进来,客气却不容拒绝地引我出门,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颠簸在东京城的夜色里。

      我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脑子里却乱糟糟地闪过无数画面。最终,画面还是定格在关山雁离开秦府时,回头看向秦景臣和柏如烟的那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恨意滔天。

      还有她那句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誓言:

      “我要让他们死。”

      我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的。她一定会做到。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我在心里急切地呼唤系统:“系统!快查一下,现在秦景臣和关山雁的CP指数怎么样了?”

      系统面板立刻弹出,冰冷的数字让我心凉了半截:“秦景臣 & 关山雁 CP 指数:9%。历史新低。我分析的结果是:清锳之死触及读者容忍底线,就算是喜欢虐女情节的读者也看不下去,秦景臣行为极度败好感。”

      果然……跌破10%了。清锳那样一个忠心耿耿、几乎零差评的角色,被柏如烟那般残忍地害死,而秦景臣竟冷漠纵容,这彻底摧毁了读者对这对CP的最后一丝期待。

      就在这时,系统又弹出一个新图表:“顾澹宁 & 关山雁 CP 指数:62%。热度持续上升中。祁鹤轩 & 关山雁 CP 指数:78%。暂居榜首。”

      我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眼花。我和关山雁的指数……这么高了?78%?

      系统带着一丝电子音特有的嘲讽响起:“您在秦府后院那记头槌,视觉效果震撼,情感宣泄到位,获得大量读者情感共鸣加分。”

      我下意识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心里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因祸得福?可这“福”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可是……”我皱紧眉头,心里充满困惑,“关山雁的人设不是‘无条件痴恋秦景臣’吗?就算我和她的指数再高,又有什么用?这也不符合原设定啊。你快检测一下她现在对秦景臣,或者对其他人的情感数值到底怎么样了?”

      系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全力扫描分析,然后,它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凝重和些许困惑的语气回答道:“很抱歉,检测到目标人物关山雁情感数据异常。其情感核心数据模块已封闭,我现在已经无法读取。所有情感指向性数值,包括但不限于爱慕、憎恨、依赖等,均显示为‘未知’或‘信号屏蔽’。”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窖。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关山雁的内心世界,对系统而言,已经变成了一片无法探测的黑暗。

      她不再受限于任何预设的“人设”或“剧情线”,她的情感、她的想法、她的下一步行动,都成了未知数。

      那个曾经被“痴恋秦景臣”这条锁链束缚住的灵魂,在经历了炼狱般的痛苦后,似乎已经彻底挣脱了,已经不在我和系统能控制的范围内了。

      她现在唯一清晰的信号,就是那滔天的恨意和“我要让他们死”的誓言。

      这种未知,比任何明确的负面数据都更让人心悸。

      马车在祁府门前停下时,夜已经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下了车,却惊讶地发现府内灯火通明,不似往常夜深人静的模样。刚踏进前院,林七就急匆匆迎上来,低声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来了,在花厅等了您大半宿了!”

      我娘?她怎么深夜从京郊别院赶来了?

      我心里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快步走进花厅,果然看见我娘端坐在主位上,脸上满是焦虑和疲惫,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发髻都略显凌乱。

      鲍嘉垂手站在一旁,见我进来,偷偷给我使了个眼色,一脸“老爷我尽力了”的无奈。

      看来是宫里来人把我带走后,鲍嘉这机灵鬼见势不妙,赶紧派人把我娘这尊镇山太岁给请来了。

      “娘,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路上多不安全。”我赶紧上前,想扶她坐下。

      我娘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最终落在我额角那个显眼的青紫肿包上,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颤:

      “轩儿!你……你这额头是怎么回事?还有,今日宫里、秦府……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就……就卷入得这么深了啊!”她的声音里没有往日的斥责,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后怕。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安抚她:“娘,我没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秦府那边是出了点事,但我只是恰逢其会……”

      “你还想瞒我!”我娘打断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外面的人都传遍了!说秦府死了人,你还跟秦将军动了手,你还被带进宫……轩儿,这是掉脑袋的干系啊!你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我长叹一口气,一时间我也无法将这些事糊弄过去。我挥挥手,屏退了左右下人,花厅里只剩下我们母子二人。

      我娘拉着我坐下,握着我的手冰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无奈:“儿啊,有些话,娘本不想说,但事到如今,不能再瞒着你了。”她压低了声音,“你被宫里人带走后不久,长公主殿下就派人来了别院,给娘带了一句话。”

      我心头一跳:“长公主?她说什么?”

      我娘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明哲保身,勿再强出头。’”

      明哲保身,勿再强出头……

      这九个字,硬邦邦地砸在我的脊梁上。

      这不再是顾清徽以母亲好友身份的提醒,而是来自摄政王派系核心人物的、赤裸裸的警告。

      她是在明确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若再不知收敛,触及他们的核心利益,即便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他们也未必能再“保”住我。

      这种“保”,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我娘见我脸色发白,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带上了哀求:

      “轩儿,你听娘一句劝,好不好?秦家那摊浑水,你真的不能再掺和了!我当年耗掉半条命才带着你从那个虎狼窝里逃出去。那就是个漩涡,你掉进去几乎就出不来了!娘答应你,明日娘就去看望雁儿,她遭此大难,娘是真的心疼她,自然会去照拂她。可你呢?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安分分待在礼部,等程家老太君病情好转,就赶紧和程家姑娘把亲事定下来!程家是清流门户,程素那孩子品性端方,你娶了她,远离这些是非,过安稳日子,不好吗?”

      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声音哽咽:“儿啊,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啊!你是娘的心头肉!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娘怎么活?娘的心肝都要碎了……算娘求你了,行不行?”

      我沉默着,扶起几乎要瘫软的我娘,温声安抚了许久,才让丫鬟扶她回房歇息。自己则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点灯,我不觉得寒冷,只觉得浑身燥热。让巧娘推开了窗户,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瘫坐在椅子里,身心俱疲,却没有一丝睡意。

      “明哲保身”。是啊,多么理智的选择。顺从我娘的安排,娶了程素,在礼部做个安稳的闲官,对一切视而不见,或许真能平安度过此生。

      可是,关山雁呢?

      在我参与进这个“任务”之前,她在这个世界里的人生已经是万劫不复了。

      那个在寒冬里送我狐裘,写下“雪冷霜寒,唯念君安”的女子。那个在绝境中挺直脊梁,说出“我要让他们死”的女子。那个如今数据封闭、内心成谜、孤身一人踏上复仇路的女子……我真的能对她视而不见,心安理得地去过我的“安稳日子”吗?

      而这件事……我好像已经在现实生活中做过了。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东京城在夜幕下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无数暗流在汹涌奔腾。

      系统:“所以你是怎样打算?”

      我透过窗棂看向天空,不知上元节之前会不会下雪。

      “你知道吗?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从来都没想过会有人如此在乎我的安危,会把我当成她的心头肉。更不会相信我竟然有这个勇气在窝囊了整个少年时代后还会有勇气替人出头。”我笑了,“我现在的担子真的很多,但是我蛮满足的。我会答应我娘,尽可能保全我自己,过上她最想让我过上的日子。但是,我还是会替关山雁出头,她只要想复仇,我一定会助她一臂之力。

      “唯一会耽误的,只有我以后的娘子……”想到这里我低下头,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程素送我的荷包,“我不能把她也拉进这个火坑。”

      关山雁,无论前路如何,我既然当初选择了站在她这边。那么刀山火海,我也只能陪她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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