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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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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不得喻珩多想,师明暄已经一马当先,他忙扯着缰绳,跟了上去。
夏云章并未察觉诡异的氛围,他的目光从喻珩抱着的、明黄-色绸缎包裹的尚方宝剑上一扫而过,忙堆起更热情的笑容:“原来是燕大人!久仰久仰!燕大人,请!下官已在驿馆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他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是顺口恭维。在他看来,师明暄既然派了钦差先行一步,想必对水患格外重视。
摄政王的严苛是出了名了,京中多少官员被整治得大气也不敢出,他们这些地方官也只敢仗着天高皇帝远,大肆敛财。若是入了京城,如此猖狂,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可如今这尊大佛来了冀州,一旦查出罪证,少不得血流成河。
但若能打点好这位“燕大人”,让其在上峰面前美言几句,或许能将自己贪墨粮款、倒卖官粮的事情遮掩过去。
夏云章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却不显,只满脸堆笑,将师明暄一行人引到永宁县最好的驿馆中。
驿馆有些陈旧,但同外面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比起来,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夏云章亲自安排好了上房,又命人送上热水饭食,安排得不可谓不周到。
等一切安排完毕,他才躬身道:“燕大人一路劳顿,且先歇息。晚间下官在县衙设宴,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师明暄同夏云章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他脸色稍霁,再开口时带上了两分笑意:“夏大人有心了。”
夏云章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应该的,应该的。”
这下轮到喻珩冷脸相对了。
等夏云章一行人离开,他立即关上驿馆大门,拧眉看向师明暄:“此人有问题。”
师明暄没有理他,只自顾自地端起茶杯。
张会和李斋对视一眼,努力降低存在感。
见对方不说话,喻珩紧抿着唇,三两步来到他面前,手撑在桌上,俯视着师明暄。
他目光扫过桌面上刚从酒楼送来的精致菜肴,暗骂一声狗官。
师明暄抬眸,目光轻飘飘从他脸上划过,心情算不上好:“本王讨厌仰视别人。”
喻珩立马在他旁边坐下:“夏云章有问题!”
师明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放下茶盏:“废话便不必说了。”
见他对夏云章的态度算不上好,喻珩心中诡异地平衡了许多。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那个在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你怎么记了那么久?”
他心中腹诽,此人一副酸腐文人做派,又是个贪赃枉法的狗官,只知媚上欺下,连他的眼都入不了,如何能叫身为摄政王的师明暄另眼相待?
被喻珩注视着的师明暄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对方那双眼睛实在好看,叫他的情绪不由缓和几分。尤其是此时对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仿佛一只正在向主人讨要骨头的大狗。
师明暄被这个想法逗乐了,弯起唇,难得开口解释:“三年前本王在望月楼宴请客人,恰巧夏云章与同窗聚会,扬言‘公生明,廉生威’,为官者当激浊扬清,持心如衡。”
“当时本王刚惩治了一批尸位素餐的蠹虫,闻言对他多看了两眼,观其谈吐,并非腹内草莽之辈。几日后殿试,此人果真有状元之才,且在治水之道上颇有才能,被陛下点为永宁县县令。如今三年期满,若是此人略有建树,应当调任工部……”
但如今的情况也看到了,别说在治水上有建树,夏云章已经彻底被官场腐蚀,乐不思蜀。
喻珩皱眉沉思:“先前遇到的难民说,夏云章从前是个穷书生,他应当是永宁县本地人……既然是本地人,为何不造福乡里,反而为非作歹?”
师明暄冷笑一声:“你怎知他没有造福乡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转头看向张会和李斋:“你二人去收集消息,查查夏云章从前的人际关系,以及赴任之后的所作所为。别打草惊蛇。”
二人面色一肃,抱拳领命:“是!”
师明暄又看向喻珩:“今夜陪我去赴宴,探一探夏云章的虚实。”
说起正事,喻珩很快便将先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点头应下。
*
暮色四合,永宁县衙的后院却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与外面萧条的街景判若两地。
宴席设在一处临水的花厅,虽然在灾年,席面却极尽精巧,不仅山珍海味、瓜果时蔬一应俱全,周围甚至摆放着不少鲜花。
如今已经临近冬季,树叶枯黄,百草摧折,冀州位置不在极北之地,可也四季分明,这个时节想备上这样一桌席面,所用财力物力自不必说。
喻珩冷脸抱着剑,侍立在师明暄身侧。夏云章则招呼县衙中的县丞、主簿、典史等佐官作陪,将师明暄奉为座上宾,极尽奉承。
酒过三巡,气氛已经烘托得差不多了,夏云章见师明暄虽然神色冷淡,却并没有推拒敬酒,胆子便大了几分。
他轻轻击掌,乐声稍歇,几名面容姣好、体态婀娜的舞姬鱼贯而入,水袖轻扬,眼波流转,极尽媚态。
师明暄眼眸微眯,低头饮酒,挡住眸中一闪而逝的冷意。
一舞毕,领舞的女子眉目含情,拎着酒壶,婷婷袅袅朝他靠了过来:“大人自京城而来,一路辛苦,小女子为大人接风洗尘。”
她无疑是美的,即使身后的舞姬们美得各有千秋,依旧无法遮挡她的锋芒。
女子眸若秋水,跪坐在师明暄身边,将自己往他身上靠,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小巧玲珑的酒杯,递到他面前:“大人,请用酒。”
师明暄抬手接过酒杯,眸光从女子面上划过,嘴角噙着笑意,就着她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旁观这一幕的喻珩只觉得胸腔里涌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喉头发紧。
此人居然如此熟练!
是了,师明暄身居高位,底下有数不清的人奉承他,想必这种情况不在少数。
虽然府中并无姬妾,但只要他想,自会有数不尽的美人送上来。
想到这里,喻珩心中酸涩异常。
自己在师明暄心中不过是个费尽心思潜入王府、还误会他是自己杀父仇人的蠢货,甚至需要放在身边时时看管……
他有什么立场生气?
可惜他心系之人正在同人虚与委蛇,没有注意到他的九曲回肠。
坐在下首的夏云章眼睁睁见“燕大人”沉溺温柔乡,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似乎已经拿准了师明暄的七寸。
他朝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侍从捧着一只紫檀木的盒子上前,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一-大摞银票,只粗略一扫,便知有二十万两之巨,只多不少。
“燕大人远道而来,鞍马劳顿,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师明暄垂下眸子,目光在那叠厚厚的银票上一扫而过,烛光映照下,他冷峻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他抬手覆上紫檀木盒子,颔首道:“夏大人有心了。”
不怕你收,就怕你不收。
收了他的银子,便代表着与他同流合污。如今师明暄有把柄捏在他手上,他们便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夏云章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他压低了声音:“大人辛苦,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推杯换盏间,气氛愈发热络,连带着先前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都消弭在了酒色财气之中。
这场宴席持续到深夜,在场不少人都醉了。夏云章言语间愈发放肆,甚至开始隐晦的抱怨赈灾事务的烦琐与艰难。
师明暄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偶尔叹息,俨然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宴席终了,夏云章亲自将他送至县衙门口,迎面而来的夜风带着寒意吹得人一个激灵,也叫他的醉意清醒了几分。
他将手拢在袖子里,躬身朝师明暄笑道:“夜已经深了,燕大人身边总需要有人伺-候笔墨。这些女子粗通文墨,便让她们随大人回去,红-袖-添-香,也是一桩美事。”
喻珩忍无可忍,下意识迈出一步,站在师明暄身侧:“大人身边自有我等伺-候,不劳夏大人费心!”
话刚一出口他便察觉到自己逾越了,偏生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夏云章显然没料到有此变故,他下意识看向师明暄,讪笑道:“燕大人身边都是男人,哪有女人细心……”
师明暄并没有将喻珩的失态放在心上,反而饶有兴趣地瞥了他一眼,心情颇好:“多谢夏大人好意,那本官便却之不恭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几名舞姬被暂时安置在偏房,自有人看守。
师明暄自顾自回了驿站的房间,喻珩紧随其后。门一合上,便隔绝了外界。
屋内只余师明暄和喻珩两人,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再也按捺不住,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一双眼睛通红,仿佛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你收他银票,是为了取证,让他们放松警惕。可那些女人呢?你为何要收下?难道你也对美-色动了心?”
喻珩十分敏锐,一早便从师明暄对自己微妙的态度上察觉到对方十分满意这张脸,既然如此,那他便要将自己这张脸利用个彻底。
果不其然,原本背对着他解下披风的师明暄眼眸微眯,正要因为他的质问发火,一转身便被喻珩可怜的模样取悦到,心中火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张俊美的皮囊尚有些稚嫩,还未被风霜侵蚀,于他而言甚至十分年轻。
才及冠的青年虽然开始在他面前表现的警惕又疏离,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显然已经被他彻底驯服。
那双凌厉的桃花眼眼尾垂下,甚至带着几分可怜,示弱似的注视着他,叫师明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爽感。
他眯起眸子,凑了过去,几乎与喻珩鼻尖相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寒意:“喻公子有什么立场过问本王的私事?”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见喻珩整张脸都气得通红,心中愈发愉悦。
师明暄犹嫌不够,火上浇油:“如此关心本王,本王会误以为你心悦我。”
喻珩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心如擂鼓。
他、他知道了?
早在师明暄靠近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屏住呼吸,脑中一片空白……谁知对方离他居然越来越近!
若非师明暄抛出一道惊雷,他恐怕非将自己憋死不可。
喻珩猛地后退一步,左顾右盼,结结巴巴:“你、你……”
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叫师明暄眯起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杀意。
如果他当真对自己存了别的心思……
喻珩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见他十分抵触的样子,心瞬间凉了半截。他昧着良心反驳:“你胡说什么!”
师明暄盯着他半晌,还是决定对“燕绥”有点信心。
两人斗了这么久,对方怎么可能对自己起这种心思。是他多想了。
师明暄哼笑一声,坐回椅子上,将话题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去:“从前觉得你聪明,如今怎么这样蠢?”
他目露嘲弄:“夏云章送来的是美人,也是耳目。与其让他在暗处安插眼线,不如将棋子放到明面下。”
喻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舞姬都是永宁县人,又和夏云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运作得当,可以从她们口中撬出不少真东西。”
他恍然:“她们是送上门来的把柄。”
师明暄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他眼里只有对把贪官污吏一锅端的渴望,全无旖旎的心思。
喻珩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自己刚萌芽的感情在对方冷漠的态度面前显得尤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