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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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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风仿佛浸了冰水的刀子,刮过宫墙殿宇。
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琉璃瓦,御书房内却暖意熏人。
师承允眉宇间却是一片寒意,捏着奏报,在御案前来回踱步,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阴鸷:“废物!一群废物!”
伺-候的宫人早已屏息凝神,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师承允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两口,还是忍不住转身将桌面上价值不菲的镇纸砸了出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脸向朕讨赏!”
落鹰峡埋伏的杀手,竟无一生还!
他耗费重金网罗的亡命之徒,在师明暄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原以为借着冀州水患的天赐良机,能将师明暄彻底绞杀,最不济也能重创其势力。
谁知师明暄不仅安然归来,还带着冀州一百三十二名犯官,浩浩荡荡,如同凯旋!
这无异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扇了师承允一记耳光!
一想到师明暄此刻或许正嘲笑自己不自量力,师承允便觉胸口一阵翻涌,血气直冲头顶。
他苦心布局,甚至不惜以冀州灾民为饵,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绝不能就此罢休!
他撑着桌案站住,勉强维持冷静,目光落在角落里装鹌鹑的高德海身上,冷声道:“传旨!召摄政王即刻入宫觐见!”
“朕倒要问问,他在冀州杀得人头滚滚,致使州县衙门几近空悬,如此酷烈手段,视国法为何物!视朕为何物!”
他就不信,抓不住师明暄的一点错处!
即便不能将他如何,也要借此敲打,叫他知晓,这江山,还轮不到他师明暄做主!
被他点名的高德海心中暗自叫苦,心道摄政王府哪里是这么好去的?
他每回去传旨都被晾半天,如今正是隆冬时节,站在风里冻上一冻,人都要变成冰坨子。京城哪家官宦敢对他如此不客气?也唯有摄政王府!
他只恨自己位卑言轻,不能挟私报复,否则在陛下面前耳语几句,便是一品大员也要吃个挂落。
高德海心中翻江倒海,将师明暄骂了八百遍。
不过他不敢违背师承允的命令,只能忙躬身领命。
*
师明暄接到口谕时,正在王府书房内翻阅冀州后续事宜的奏报,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响动。
617蜷在窗台上,幽蓝的猫眼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漫不经心舔着爪子:【小皇帝这是急了,准备找你麻烦呢。】
师明暄放下手中的奏疏,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黔驴技穷罢了。”
他起身,任由侍从为他披上玄色绣金螭纹的貂裘大氅,面上毫无波澜,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若安分些,这摄政王之位,让他坐得安稳些也无不可。若是不安分……哼!”
617啧啧称奇:【你尚且不容他人酣睡卧榻之侧,小皇帝这番作为,颇有你当年的风范。】
师明暄冷笑:“我可没他这般不中用。”
他迈出书房,瞥了一眼窗台上的白猫:“还不跟上?”
白猫甩了甩尾巴,跳下窗台,自然而然跟在他脚边。
唉,还好其他人听不到他们的交流,不然仅凭宿主这般狂悖发言,小皇帝怕是要直接气死了。
马车速度不慢,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宫门口。
皇宫依旧巍峨肃穆,朱红宫墙在阴霾天色下显得愈发沉郁。
师明暄乘坐软轿,一路行至御书房前。宫人恭敬地为他打起帘子,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得蹲在他脚边的白猫一个哆嗦。
他步履从容地踏入殿内,暖意与熏香扑面而来,师承允端坐于御案之后,脸色阴沉。
师明暄略一拱手,姿态算不上多么恭敬:“参见陛下。”
师承允并未说话,沉默在殿内蔓延。
向来是师明暄给别人脸色看,何时曾看过他人脸色?
他眉毛一挑,从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叫师承允气黑了脸。
他心中又给师明暄记了一笔,才咬牙切齿开口:“皇叔辛苦。冀州一行,劳苦功高啊。”
师明暄轻飘飘瞥了他一眼,语气无波无澜:“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本分?”
师承允怒极,拍案而起:“你的本分,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冀州上下官员几乎屠戮一空吗?!”
“夏云章、赵德昌等人纵然有罪,也当押解回京,由三司会审!你虽有先斩后奏之权,却致使州县衙门运作停滞,百姓惶惶!这就是皇叔口中的‘本分’?!”
他语气激动,死死盯着师明暄,简直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师明暄不为所动,反而笑道:“那又如何?七品之上的官员,臣不是押解回来,等候陛下发落了吗?”
不等师承允发难,他唇角的弧度陡然拉下,眼中讥讽毫不掩饰:“陛下高坐明堂,可知冀州官仓存粮,十不存一,永宁县百姓,易子而食?”
“陛下身处九重,倒是锦衣玉食。可那些被夏、赵之流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可等不了三司会审!”
师明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师承允的眼睛:“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臣以为陛下这么多年,应当有些长进。”
师承允被他气得一个倒仰,好悬没一口气噎死:“强词夺理!就算情况紧急,你也当、当……”
师明暄打断他,嗤笑道:“当如陛下所愿,在路上被流寇截杀,尸骨无存?”
“师承允,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低估我了。”
这番话,几乎是直接撕破脸皮。
师承允瞳孔骤缩,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看穿了自己的计谋,颤声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师明暄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模样,心中冷笑更甚。
这样的人,也堪为一国之君?
他恢复了那副淡漠的神情,只道:“臣是否胡说,陛下心中自有论断。冀州之事,臣问心无愧。若陛下认为臣处置不当,大可收回臣摄政之权,亦或将臣下狱问罪。”
“臣,恭候圣裁。”
师承允当然想收回权柄!甚至想杀了他!
可即便师明暄这么说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师明暄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根基深厚,如今又刚立下赈灾大功,民心所向。若无确凿罪名,贸然动手,只怕会引起朝局动荡。
其他东西师承允都不在乎,只是他不可能不在乎身下的皇位!
他和师明暄手中兵力难分伯仲,对方积威已久,朝中遍布耳目,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只怕自己手下某些墙头草为了自保,推诿装病。届时自己没有胜算,反叫师明暄光明正大反了,得不偿失。
他此次动手,不过是仗着对方在江湖上没有势力。一击不中,打草惊蛇,下次想杀师明暄,就没那么容易了。
师承允有些投鼠忌器。
他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最终只能无力地跌坐回龙椅上:“皇叔言重了。朕……朕只是忧心国事。”
师明暄点了点头,面上缓和,叫师承允看不出其他:“既然如此,陛下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说罢,他不再多看师承允一眼,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师承允才猛地将御案上的所有东西狠狠扫落在地!
“师!明!暄!”
他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恨意,却又有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高德海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良久,师承允才喘着粗气,颓然靠在龙椅上。
文官集团被师明暄借着冀州之事清理了大半,说是官官相护,实则排除异己。剩下的要么是墙头草,要么不堪大用。
喻文清死了,如今连在朝堂上给师明暄制造麻烦的人都找不到……
他必须想办法,培养一个能制衡师明暄的人!
目光扫过满地奏疏,师承允心中一动:“高德海!”
文官靠不住,那就试试武将!
被点名的高德海连忙应声:“奴才在。”
师承允坐直身体,高声道:“拟旨!怀化大将军许越,忠勇可嘉,治军有方,擢升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总领京畿西大营防务!”
许越是坚定的保皇党,同喻家有姻亲,喻家被灭门,他就不信许越不想为自己的亲妹妹报仇!
将他提拔起来,就算暂时无法将师明暄拉下马,也能足够恶心师明暄!
圣旨拟好,承允看着传旨太监捧着圣旨离去,心中那股恶气总算舒缓了些。
高德海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心中揣度的他的意思。
想起自己曾经遭到的冷遇,他心中恨意更甚,谄媚笑道:“陛下,若只是为了恶心摄政王,奴才倒另有一计……”
师承允深深看了一眼高德海,冷笑一声:“你这狗奴才,也敢揣测朕的心思?说吧,怎么做。说得好,朕饶你一条狗命。”
见他没有真正生自己的气,高德海心下大定,忙躬身上前,更佝偻了些:“陛下,王爷后院空悬,是时候娶一位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