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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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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程,压抑得令人窒息。
师明暄的马车始终帘幕低垂,再未传出任何声息。护卫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喻珩简单处理了腹部的淤伤和再次裂开的左臂,默默跟在队伍末尾。
他重新戴上那块银质面具,不再试图靠近马车,只是沉默地履行着护卫的职责,仿佛之前马车内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617轻盈地跃上他膝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起来:【你的心也太狠了,人家刚为你受过伤,说错一句话,便翻脸不认人。】
师明暄抬手抚上它的头顶,连眼皮都未掀:“保护我,是他身为护卫的职责。若非他顶着那张脸,你以为我会允他近身三尺之内?”
只可惜他太不识时务,对他好一些,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可他毕竟不是燕绥。】617甩了甩尾巴,【他方才那副样子,当真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真可怜。】
师明暄嗤笑一声,终于睁开眼:“可怜?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触碰我的底线。”
不知从哪里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就敢胡言乱语。
师明暄眼中满是冰冷和杀意:“竟敢如此侮辱我,我与燕绥,从始至终,不死不休!”
617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憎恶与痛恨,心道你方才为他上药时,也并非全无动容啊。
可它终究只是系统,人类如此极端且复杂的感情,它理解不了。
师明暄不再言语,将头微微后仰,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为自己方才竟因喻珩受伤而泛起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波动感到可笑。
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燕绥也好,喻珩也罢,都不值得他投入半分多余的情绪。
车厢内重归寂静。
队伍一路无言,气氛压抑地行进了数日,终于在这一日晌午,看到了京城巍峨的轮廓。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新的风雪。
越是接近京城,喻珩的心便越是沉郁。
手臂和腹部上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这些□□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难受。
师明暄的态度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将他因这段时日相处而升起的妄念浇得透心凉。
每每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替身,他便觉得心如刀割。
队伍在城门口接受了盘查,随后缓缓入城。
京城依旧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与冀州的死寂萧条形成鲜明对比。再次回到京城,喻珩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牵着马,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周围熟悉的一切都好似变得悠远。
就在喻珩心神恍惚之际,一道细微的破空声自身侧传来,他下意识伸手,下一秒,手中已经多了一颗包裹着字条的石子。
他心中一沉,不动声色捏碎石子,展开纸条,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是他舅舅的字。
他的舅舅许越乃三品怀化大将军,掌管部分京畿防务,是坚定的保皇党。
许越起初对他潜入摄政王府之事极力反对,后来见他执意如此,才勉强应下,不过要他定期传递消息,确保平安。
这段时间在冀州波折不断,他确实许久未曾联系舅舅了。
心中记挂着舅舅的担忧,也不想直面师明暄那冰冷的态度,喻珩只是稍稍一犹豫,便寻了个借口,悄然离开,往将军府而去。
*
将军府邸不如摄政王府奢华,却自有一股肃杀威严之气。
门口的石狮子怒目圆睁,守卫的兵丁腰杆挺直,眼神锐利。
喻珩到的时候许越已在书房等候许久。
他年约四旬,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即使穿着常服,也难掩那一身行伍中磨砺出的杀伐之气。
见到喻珩安然无恙,许越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目光便落在他脸上那张碍眼的面具上。
到了自家人面前,自然是不必伪装的。喻珩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带着几分憔悴的脸。
许越打量着他,眉头紧锁:“瘦了,脸色也差。在冀州吃了不少苦头吧?师明暄那老贼为难你了?”
提到师明暄,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警惕。
师明暄今年不过二十五,哪里算老?不过原主十五岁便开始把持朝政,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年龄,只记得他手段狠辣。
听他如此说,喻珩下意识地摇头:“他并未为难我。”
甚至,在大部分时间里,师明暄对他来说算得上宽容了。
直到他说出那个名字。
喻珩心中难受得紧,面上却不显。
“那就好。”
许越似是松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你潜入他身边时日不短,冀州之行更是朝夕相对,可曾查到什么线索?喻家满门被灭,究竟是不是师明暄所为?”
他虽然如此问,可态度无不透露出肯定,认定了师明暄是灭喻家满门的幕后真凶。
喻珩张了张嘴,望着许越希冀的眼神,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离开京城之前,他也是怀疑师明暄的。
可是一个心系百姓、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的人,真的会出手如此狠辣,动辄灭同僚满门吗?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舅舅,我觉得幕后真凶,或许……不是师明暄。”
许越不可置信地瞪向他,脸上瞬间布满怒意:“你说什么?!不是他还能有谁!满朝文武谁不知他与文清势同水火!谁不知他手段狠辣,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喻家上下百余口,除了你侥幸逃脱,无一活口!除了他师明暄,谁还有这个胆子、这个能力?!”
喻珩抿紧了唇,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答案在他舌尖滚了滚,最终又被强行咽了回去。
舅舅是坚定的保皇党,对陛下忠心耿耿,若他此刻说出对皇帝的怀疑,不仅无人相信,恐怕还会给舅舅带来杀身之祸。
喻珩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我只是觉得,师明暄此人虽手段酷烈,行事霸道,但并非完全不分是非,也不会做出因政见不合便行此灭门绝户之事……”
许越看着他隐隐为师明暄开脱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荒谬!我看你是被那师明暄灌了迷魂汤了!”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杀父灭门之仇都要替他开脱?!珩儿,你莫要忘了,你姓喻!你身上流着喻家的血!”
喻珩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没有忘!”
“正因为我没忘,我才更要查明真相!而不是仅凭猜测就认定凶手!”
“猜测?这已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实!”
许越痛心疾首:“我看你是被他迷惑了心智!你且说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喻珩看着他气得通红的脸,深知再争论下去也无益,只会让甥舅关系更加恶化。
他颓然地垂下肩膀,将所有辩驳都咽了回去:“舅舅息怒,是珩儿失言了。”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许越看着外甥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最终重重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挥了挥手:“罢了!你既然执迷不悟,我也无话可说。你好自为之吧!”
喻珩有苦难言,心中一片冰凉。
他默默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
喻珩回到王府时夜已经深了,寒月孤悬,清冷的光辉洒在覆着薄霜的庭院中,更添几分寂寥。
他本以为师明暄早已歇下,却没想到,刚踏入自己居住的偏院,便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负手立于院中的银杏树下。
树叶早已落尽,枯枝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师明暄就站在那片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喻珩脚步一顿,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师明暄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颊,衬得他俊美无俦,高不可攀:“去了何处?”
喻珩抿了抿唇,上前几步,在师明暄面前单膝跪地,垂首道:“……去见了一位故人。未经王爷允许,私自离府,请王爷责罚。”
他态度恭敬,仿佛先前那些逾距的行为从未出现。
师明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喻珩心中压抑的愤怒、委屈像是一把被陡然点燃的火,疯狂烧了起来。
他垂下眸子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眼中的不甘,就在他以为对方会发作时,却听到师明暄蓦地开口:“你可知错?”
两人都知道这是问的什么。
喻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是一片平静:“属下知错。”
他抬眸望向师明暄,没被面具遮挡的眉眼骨相优越,因为有伤在身,喻珩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的憔悴暴露在师明暄眼前,添了几分可怜。
“是属下僭越,口不择言,冒犯王爷,日后绝不会再犯。”
他在示弱。
师明暄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哪怕没有摘下面具,他也能想象这张脸是怎样顺从,怎样黯然。
他心中那股被冒犯怒火奇异地消散了些许,甚至升起几分报复的快感——若是燕绥知道自己的转世居然向敌人剖明心迹,不知会如何愤怒屈辱。
这个念头叫师明暄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愉悦。他瞥了一眼喻珩,拂袖而去:“记住你的话,若有下次……哼!”
喻珩不语,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等他彻底离开,在缓缓站起身。
他缓缓抬手,摘下冰凉的面具,注视良久,最终将它扔在了雪地里。
不管那位“燕绥”到底是什么人,如今既然不在,那便已经被淘汰了。
只有他,才会是最终站在师明暄身侧的人。
替身又有什么关系,总有一日,他会彻底取代燕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