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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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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明暄是在驿馆房间的床榻上醒来的。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只余寒风掠过屋檐窗棂时发出的细微呜咽。
屋内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将家具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师明暄坐起身,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额角。
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在赵德昌府上饮了不少酒,回程的马车上暖意熏人……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竟全无印象。
许是连日殚精竭虑,与那些蠹虫虚与委蛇耗费了太多心神,加之酒意上涌,居然让他这般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
实在是太松懈了。
师明暄微微蹙眉,对自己这片刻的放松略有不满。
他掀被下床,赤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自脚底窜起,让他残余的些许昏沉瞬间消散,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明冷澈。
恰在此时,窗棂被轻轻推开,师明暄循声望去,只见消失了好几日的617正蹲在窗台上,一双幽蓝的猫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它口中叼着一本略显陈旧的小册子,尾巴尖儿悠闲地轻轻晃动。
“舍得回来了?”
师明暄嗓音还有些沙哑,动作却不慢,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棂掀开些,方便白猫进来。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617轻盈地跃入室内,将口中之物放在桌上,仰头看他:【我到底是为了谁去赵府当野猫啊?】
师明暄眼中染上几分笑意,随意揉了一把猫头,拿起桌上的册子。
“做得不错。”
他的手掌顺着猫儿柔软的皮毛下滑,轻轻捏了捏它的后脖颈,617顿时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赵德昌行贿的官员名单都在里面,简直触目惊心。整个冀州,下至各县胥吏,上至州府别驾、长史,竟有近半数的实权官员都或多或少参与了这次漕银贪墨与倒卖官粮。】
【剩余官员,要么被其势力威胁,敢怒不敢言;要么便是明哲保身,作壁上观。整个冀州官场,从根子上已经烂透了。】
师明暄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他走到烛台旁,将烛芯挑亮了些,这才翻开账本,一页页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硕鼠盘踞,蠹虫丛生。”
他面色不变,眼中却悄然覆上一层冷意:“既然证据已然在手,这冀州,是时候清算了。”
617舔了舔爪子:【小皇帝若知道他的好臣子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窟窿,不知会不会后悔把心思都用在对付你身上。】
师明暄冷笑:“他若真有那份心思想着百姓,就不会在路上设伏。”
“在他眼里,黎民的死活固然重要,却比不上权力稳固。”
甚至原主暗中对喻家下手,也有师承允的默许。
巡防营一直牢牢掌握在师承允手中,他要是想救人,哪里会叫他们迟迟未至,甚至叫原主有时间处理干净所有痕迹呢?
*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积雪未化,寒气砭骨。
师明暄刚用过早膳,夏云章派来的人便已急匆匆地赶到了驿馆,神色惶急地请他过府一叙,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昨日赵德昌私下约见他的消息,显然没能瞒过夏云章的耳目。
夏云章显然已是惊弓之鸟,生怕赵德昌向师明暄提供什么把柄,叫他一人背了黑锅。
他并未多做犹豫,只带了喻珩一人,便欣然赴约。
喻珩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劲装,脸上覆着半块银质面具,沉默地跟在师明暄身后。
自昨日从马车上下来,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沉默寡言,眼神复杂。偶尔看向师明暄时,那目光深处仿佛藏着万千情绪,却又在师明暄看过去时迅速收敛。
师明暄将他这番变化看在眼里,只当他是因即将收网而心绪激荡,并未深究。
马车一路行至县衙。今日的县衙气氛明显不同往日,门口守卫增加了不少,且个个面色紧绷,如临大敌。引路的衙役也脚步匆匆,神色惶惶。
宴席设在后堂花厅,师明暄带着喻珩踏入厅内时里面已坐了不少人。
除了夏云章,县丞、主簿、典史,乃至掌管刑狱捕快的王捕头等一干县衙核心官吏竟都在座。
一眼望去,全都是与夏云章沆瀣一气之人。
一见师明暄,他立刻起身迎了上来:“燕大人!您可算来了!”
他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假意奉承:“下官听闻昨日赵德昌那老贼邀请您吃酒?他、他可是对您说了什么?”
师明暄端坐椅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中的浮沫,闻言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夏大人消息倒是灵通。赵老板不过是感念本官奔波辛苦,赠了辆马车,表达了一番诚意……”
夏云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之人分明是两头拿好处,中间和稀泥。
他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指望能靠着眼前这位燕大人与赵德昌互相牵制,自己好从中斡旋,如今看来,自己俨然成了被抛弃的棋子。
厅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衬得夏云章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他那张原本还算白净的面皮此刻涨得通红,额角青筋跳动,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师明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咬牙切齿道:“赵德昌惯会颠倒黑白,燕大人,您可千万不能听信他一面之词啊!”
师明暄终于放下了茶盏。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语气淡漠“哦?那依夏大人之见,本官该信谁?”
“是信你夏大人挪用库银、贪墨粮款、纵容亲眷、欺压百姓,还是信他赵老板勾结官员、囤积居奇、哄抬物价、鱼肉乡里?”
他每说一句,夏云章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讷讷不得言,只惨白着一张脸。
赶狗入穷巷,必狗急跳墙。
夏云章像是想到了什么可以拿捏师明暄的把柄,猛地看向他,眼神发狠:“燕大人!那些银子你也收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忽然兴奋起来:“赈灾的队伍这两日就会到达,你收了我的钱,若是我完了,你难道脱得了干系?”
没错!只要收了银子,就坐实了贪污之罪!
对方敢出尔反尔,他夏云章就敢鱼死网破!
师明暄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夏云章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你笑什么?”
师明暄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夏大人莫非以为,本王看得上你那点脏银?”
夏云章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一步,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本王?”
“你、你……”
不只是他,他身后的那群伥鬼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褪。
喻珩适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正是属于摄政王的金令。
他声音冰冷,吐字清晰:“王爷在此,尔等还不跪下!”
“哐当——”
不知是谁先腿软,碰倒了身后的椅子,紧接着,扑通之声接连响起,夏云章身后之人抖如筛糠,一个个像被风吹到的秸秆,纷纷跪了下去。
夏云章僵在原地,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枚令牌,又缓缓移向师明暄那张冷峻漠然的脸。
不!不对!他见过摄政王……对方是易了容?
哈哈哈哈!这里是永宁县衙,是他的地盘!既然师明暄没有暴露本来的面目,那他将师明暄和这个侍卫永远留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生出,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夏云章眼中闪过一抹癫狂,他猛地直起身,厉声喝道:“胡说!本官见过摄政王,哪是你这般模样!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冒充摄政王!给我拿下他们!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捕头一愣,虽然心中恐惧,但习惯了听他的话,当即将手按在的腰间的刀柄上,迅速起身就要上前将二人拿下。
喻珩眼神一厉,长剑瞬间出鞘,将师明暄牢牢护在身后。
“轰——”
不等他动手,县衙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呼啸着灌入温暖的花厅,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门外黑压压的官兵甲胄鲜明,刀枪林立,已将整个花厅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齐刷刷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四品绯色官袍、外罩玄色大氅的中年官员,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踏入花厅。
他面容肃穆,目光如电,先是快速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负手而立、神色波澜不惊的师明暄身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冀州知州,程永年!
“程大人!”
夏云章失声惊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身为永宁县的县令,怎么会不认识程永年?
他完了!
程永年根本看都没看瘫软在地的夏云章一眼,他疾行几步,来到师明暄面前,撩起官袍下摆便跪了下去:“臣,冀州知州程永年,救驾来迟!让王爷受惊,臣罪该万死!请王爷恕罪!”
他这一跪,身后带来的官兵也齐刷刷跪了下去,甲胄摩-擦之声铿锵作响,齐声高呼:“参见王爷!”
这动静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往落下。
师明暄垂眸,看着跪在脚下的程永年,勾唇一笑,并未苛责,反而温和道:“程大人,起来吧。”
“你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