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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秦王的托付 ...

  •   我讪笑了两声,假装自己才回来。阿乔没多说什么,只说秦王命人带来了不少东西,晚上要在漪澜殿用膳,便拉着阿鸾重新去挑选食材了。听着阿鸾念叨着自己就是想吃羊腿,我硬着头皮磨蹭到殿前。只见秦王端坐席上,见我进来,他抬眼望来,目光在我面上停留一瞬,淡淡道:“回来了。”

      我迈入正殿垂首行礼,心中百感交集。仿佛又回到我五岁刚入咸阳宫时对他的那种畏惧与疏离。那声“王兄”在喉间转了转,终是化作一句:“大王。”

      他拿起耳杯,指尖在杯身轻轻叩了两下,似是无意间问道:“今日寻了什么书?”

      我将竹简轻轻置于案上:“几卷楚地传说,想看看与《山海经》有何不同。”

      秦王颔首,未再多言。然而当我抬头时,却捕捉到他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那笑意很浅,不知他又在思量什么,许是在暗自笑话我也未可知。

      “多读书总是好的。”他没头没尾地说着,“至少不会言多必失。”

      我听出他话中暗指那日我嘲讽五公主之事,急忙下拜:“臣女前日冲撞五公主,失言了。”

      秦王轻叹一声,本能地要如往日般伸手叫我过去,最终却扶案起身,绕过桌案行至我面前。“阿乔说得不错,你确实心思过重。倒让寡人有些后悔当年将你交给尉缭教导了。若是始终跟着云梦君修习,或许……哎,也不尽然……”他自顾自地低语,“你初入宫时,本就不是活泼的性子。”

      “那王上不如多去探望那些活泼的公主公子们吧。”此话一出,我先自一惊,抿了抿唇自觉失言,悄悄抬眼去看秦王神色,正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目光。

      “他们顽皮有余,沉稳不足。寡人没有那么多闲情哄人开心,还是悠儿最是懂事,从不令寡人烦忧。”

      “哼……”我在心底冷笑。十年光阴让我长高不少,可在他面前依然显得渺小。他的身影笼罩着我,也将我此刻不豫的神色尽数掩去。“身为上位者,自然喜欢不惹事、不怕事、又能揣度君意的人。可身为下位者,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受了委屈不能哭、不能说、不能还击,还要装作蒙受天恩、感激涕零……倒不如任性娇纵些,至少心里痛快。”

      秦王听了这番话并未动怒。我也是想着他身边的重臣谋士进言时多半言辞犀利,尤其是我那位师傅尉缭子。秦王早已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我趁机讽刺几句,心里反倒畅快几分。

      “是谁让悠儿不痛快了?是寡人么?”他微微俯身,轻抬起我的下巴,指着自己颈间一道浅淡红痕道,“谁说悠儿哭不得骂不得?这不连寡人都挨了打,这印子几日都未消呢。”

      我移开视线,避开那道显眼的红痕:“不是臣女弄的吧……”

      “是么……”他眸中笑意更深,直起身轻抚我的发顶,故作沉吟,“那许是被野猫挠了……悠儿可知是哪只小猫所为?”

      “我怎会知道……”我低声嘟囔着,想从他身侧绕到案几另一旁,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半推着引到案前。

      “悠儿……”他重新落座,让我立于他身前,却将我的手轻轻握住。那熟悉的温热从掌心传来,将我整个人包裹其中。“前朝臣子期望寡人英明神武,后宫妻儿盼望寡人知冷知热。可寡人哪有这般多精力与心思满足所有人?这两年来,六国局势错综复杂,纵使韩赵已归秦土,仍有燕齐楚魏虎视眈眈。寡人不敢错,更错不起。”他收紧手掌,将我拉近些许,“我秦国宗室也非铁板一块,列国贵族势力既是强国的基石,也可能成为损毁国本的推手。这把双刃剑若掌控不当,先辈创下的基业都将毁于一旦。”他抬手为我理了理额前碎发,深邃眼眸望进我眼底。我竟从这双平日一个眼神便能令人丧胆的眸子里,看出了几分伤怀与怅惘。“寡人不知该如何疼惜人,因从未有人教过。只知自卑必受欺凌,自负终将招祸。对待朝臣宗室,寡人听取谏言,在章台宫那方寸之地与他们周旋,不敢令任何一方坐大,重蹈宣太后、华阳太后揽权,魏冉、吕不韦专政的覆辙。步出章台宫,还要与后宫夫人周旋,顾及她们的母族势力。至于子女……更是无暇看顾,不知如何相处,只能在他们犯错时责罚,有所求时赏赐。”说到此处,他微微垂首,凝视着座垫上的花纹出神,“他们皆有生母呵护,唯独你……只有寡人。”

      我浑身轻轻一颤,被他这句话深深触动。

      他缓缓续道:“纵是秦王,亦有难言之隐,亦要有所顾忌。寡人唯恐照料不周,辜负文安君与蓝田夫人的托付。不敢将你捧得太高,唯恐你成为众矢之的。可是你又太心善太懂事了,反倒被娇纵者欺负。寡人却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寡人的难处,你可懂得?”

      我望着他难得流露的悲伤神色,心头那点怨怼渐渐消散。“大王……不……王兄……”我轻声唤道,这声久违的称呼让他眸光微动。我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他却笑我故作老成,反倒更显幼稚。

      “今年你的生辰未曾好生操办,可怨寡人?”他温声问道。

      我摇摇头:“王兄自己的生辰不也一切从简?国事为重,臣女明白。”

      他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印,轻轻放于我掌心:“悠儿受了委屈,寡人总要有些补偿才是。寡人想着,章台宫放置的各色珍宝千篇一律,不甚新奇。况且悠儿平日里也不喜奢华,却是心细如发又志在四海……与其拿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送你,不如给你些实在的东西。”听他突然这么一连串地夸赞我,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他这说的是我么?“这是蓝田夫人留下的印信。她亡故后,便一直收在寡人这里。如今你已到了及笄之年,该学着打理自家封地了。”

      我怔怔望着掌中这枚承载着母亲印记的玉印,指尖微微发颤,不敢上前触碰。

      “当年你母亲临终前,只交代了寡人两件事。其一,她托寡人看护好你,抚养你长大,成为我大秦的有用之人;其二,她不让寡人大办丧仪,并将蓝田封地的印信还了回来,曾言只有有功之臣才能继承。”他将那玉印放到我掌心,又轻轻将我的掌心合上,那玉质地冰凉,在我手心沾染上我皮肤的温度后又温润起来。“不为夫人大办丧仪寡人无法同意,所以只能更加尽心地替她抚养你长大。如今,寡人相信你已有了扛起这份责任的能力。别害怕,一切还有寡人为你善后。待魏国归秦之日……”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寡人必在章台宫为你行及笄礼。届时,还有别的礼物要送给你。”

      我握紧手中玉印,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是权柄的交接,更是一份无声的信任。我抬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终是展颜一笑:“唯。”

      他拉过我坐在他身侧,含笑打趣道:“那今晚,寡人可以留在漪澜殿用膳了?”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谁还敢不让大王吃饭不成?”

      他单手支着桌案,侧身端详我:“吃饭自然无妨,饮酒却得免了。你这酒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我自知理亏,垂首不语。他却不计较,自顾自说道:“蒙家那丫头近来也安分,寡人该赏她些什么才好。悠儿可知是何礼物?”

      我不免诧异:“我怎会知晓?无非是那些奇珍异宝,大王那日不是说自己从不藏私么……”

      “悠儿这心眼儿也不见得有多大,当日不过寡人随口一说的话,倒是被你记到现在。”他笑着将我往身边揽了揽,心情颇佳,“下月寡人欲往原韩国故地,如今的颍川郡巡视,打算带着你和扶苏同去。顺道让蒙鸿与那丫头随行相伴,悠儿觉得这份赏赐可还称心?”

      我讶然望向他,不曾想这么快就能走出咸阳宫,甚至踏出昔日秦国的疆界,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蒙鸾待你一片赤诚,虽偶有莽撞,却也机敏,更是一心维护于你。有她随行相伴,寡人很放心。看着她和蒙鸿陪在你与扶苏身边,倒让寡人想起年少时与蒙恬、蒙毅玩在一处的时光,当真是……久违了。”

      晚膳时分,漪澜殿内灯火通明。秦王难得允许阿鸾与他同桌而食。当她得知那好消息后,欢喜得连规矩都忘了,直接将自己漆盘中的炙羊肉夹到了秦王盘中,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着秦王:“大王此话当真?真能带我们同去颍川郡?”

      秦王慢条斯理地品着羹汤,眼底漾着浅淡笑意:“君无戏言。不过这一路上须得谨言慎行,若再惹出什么乱子……”他故意顿了顿,瞥向蒙鸾,“便将你留在郡守腾那里学规矩,不必再回咸阳了。”

      蒙鸾急忙正襟危坐,信誓旦旦道:“臣女定当恪守本分,绝不给大王添乱!”说罢又悄悄朝我挤了挤眼睛。

      “哼……”秦王看着她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让她把刚才夹过来的那块羊肉夹走。阿鸾笑嘻嘻地解释自己忘了规矩,然后顺手就把那块肉夹给了我。

      我忍俊不禁,替秦王又盛了一小碗鱼羹,轻声道:“颍川郡原属韩国,想必风土人情与关中大有不同。此去路途遥远,王兄可要保重身体。”

      “无妨。”秦王接过侍从奉上的绢帛擦了擦手,“正因是新归之地,才更该亲自去看看。扶苏近日研读韩非著述,带他去实地走走,胜过在宫中读万卷书。”他目光转向蒙鸾,“你父亲当年攻韩时,曾驻军阳翟。此番巡幸,也可顺道去看看你父征战过的地方。”

      蒙鸾闻言,眼眶微微发红,郑重起身行礼:“谢大王恩典。”

      “用膳吧。”他温声道,“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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