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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做贼心虚 ...

  •   阿鸾见我神色稍霁,便又拈了颗梅子递过来,轻声道:“其实要我说,那日虽闹得难堪,可女公子在应对之间,已然很有章法了。您没瞧见最后郑夫人扯着五公主离开时的脸色,那才叫精彩呢。我看她平日里自诩周王室公主,对待咸阳宫中人都鼻孔朝天,这次也下不来台又不好发作呢!还有那嬴隰,我看她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大王也不指望她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我接过梅子,却没有吃,只捏在指间把玩。“我哪里还有什么章法。”低声道,“不过是硬撑着不让自己更狼狈罢了。满咸阳宫皆知我的身份,不过是仰赖父母亲在大王年少时有过关照,我才能因此得到大王照拂。这也是我平日深居简出不愿现于人前的原因,好像时刻提醒大王要报恩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前又浮现出那少年的眼神。想到这里,那份想钻进地缝的羞耻感又袭上心头。“那日……那位随侍在大王身侧的少年郎官,竟也在场,我真是丢了大脸。”

      阿鸾眨了眨眼,看着我欲哭无泪的脸色,忽然会意:“您是说那个总冷着脸,却生得极俊的玄鸟卫?”

      我脸颊微热,轻轻点头。“去年年关在章台宫,我曾与他说过几句话。那时他还只是普通玄鸟卫,尚未入选王上的御影十二士,我……我还在他面前摆过些宗女的架子……明明手上全是冷汗,还握了他的手……”说到此处,我气得蹬了两下脚,连忙拿袖子遮住眼睛,“如今却让他看见我这般窘迫的模样,实在是……没脸见人了!”说罢,我又将荆轲行刺当日在章台宫发生的事情给阿鸾讲了一遍。

      “哎呀,我当是什么事呢!”阿鸾凑近些,压低声音笑道,“原来女公子是觉得在俏郎君面前丢了面子!可您想想,他既已是玄鸟卫,日后见到的场面多了去了,岂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再说了……”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突然抓着我的手,吓得我将手里的梅子扔在了地上:“女公子说他遮住您的眼睛,没让您看到刺客伏诛的血腥场面,他还挺会的嘛!而且您注意到没有?他一见您便称呼女公子……这宫里的宫妃公主这般多,他怎么知道您是女公子而不是公主?既然您从前没在大王身边见过他,说明他以前也并非近卫。以您平日不出门的性子,他怎么会认识您呢?没准儿啊,他也注意过您呢!”

      我被阿鸾这个思路弄得更乱了,尴尬中隐约生出一份期待来。

      “那日他虽站得笔直,可我瞧见他的目光在您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若真是鄙夷,又何必多看?”

      我怔了怔,心头那点郁结竟因她这句话散了几分。“你莫要哄我了,当日那个场面,你哪儿有闲心看他!我日后都要躲着他走。”

      “谁哄您了!”阿鸾正色道,“我蒙鸾向来有一说一。那少年郎官的目光沉静,却并无轻视之意。倒像是……像是在观察,在思量。”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那日选拔暗卫,他与那红枭的身手你我都见过,确实出众。剑术凌厉,应变极快,难怪能被选为御影侍郎。”

      听她提及此事,我不禁回想起那日在演武场外的惊鸿一瞥。少年执剑的身影矫健如豹,眉宇间凝着与年龄不符的沉毅。那时我尚不知他姓名,却已在心底留下了印记。

      “他的确与众不同。”我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上锦缎的纹路,“不像寻常侍卫那般唯唯诺诺,也不似玄鸟卫中那些世家子弟般傲慢轻浮。那日我在章台宫与他说话,他答话时不卑不亢,眼神清正……倒让我想起《九章》中说的‘俊彦星驰,射影含沙’。”

      阿鸾闻言,促狭地笑起来:“原来女公子早已留意他多时了。连‘俊彦星驰’这样的词都想出来了,可见是真的上了心。”

      我被她笑得羞恼,作势要打她:“休要胡说!我不过是……不过是欣赏他的气度罢了。相貌嘛,当然也是极佳的!”

      “是是是,欣赏气度。”阿鸾从善如流地点头,眼中笑意却未减,“不过话说回来,他既已入选大王近卫,日后见面的机会想必不少。女公子若真想多了解他,不如我帮您打听打听?蒙鸿想必知道得多些……”

      我连忙摆手:“不要不要。玄鸟卫身份特殊,岂容我们随意打探?若让大王知晓,反倒不美。”

      说罢,我轻轻叹了口气。心底那份朦胧的欣赏与悸动,经过那日的难堪,如今已变得复杂难言。既盼着能再见到那道挺拔的身影,又害怕面对他可能投来的目光。

      阿鸾见我神色变幻,便也不再玩笑,只轻声道:“女公子且宽心。来日方长,若是有缘,自有再见之时。到那时,您定然已是从容如初,何必为一时失态耿耿于怀呢?”

      又过了几日,我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漪澜殿,打算去藏书阁寻几卷志怪故事换换心境。藏书阁内依旧高阔清冷,空气中浮动着陈年墨香与樟木的气息。蓁蓁将我选中的几卷竹简仔细拢在怀中,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阿鸾趁着守阁吏不留意,竟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那如叠嶂般林立的樟木书架,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蒙姑娘这般身手,过几年说不定真能去应选大王的暗卫呢。”蓁蓁仰头望着数层高的书架,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道:“这倒让婢子想起,几年前咱们在藏书楼遇见的那个小奴隶。说来也巧,正是见他偷读《逍遥游》,您才起了兴致研读庄子,如今都快成了半个庄子门人了。”

      “罪过罪过。”我佯装正色,“我等凡夫俗子,岂敢高攀。”说着也仰首望向书架高处,“不知那少年如今怎样了。那般好身手,又勤勉好学,但愿他能在玄鸟卫中崭露头角。”

      待阿鸾寻得两卷楚国山鬼传说兴冲冲地跃下书架,我们便抱着竹简返回漪澜殿。我让蓁蓁带着阿鸾去挑选晚膳的食材,自己则穿过漪澜小筑又绕过回廊,恰好听见正殿窗内传来秦王与阿乔的说话声。我不知今日秦王驾临,愣是在藏书阁磨蹭了许久,也不知他等了多久,都开始和阿乔聊上天了。阿乔虽是我母亲的陪嫁,但在嫪毐之乱中,一直充当我母亲与秦王联络的桥梁,她对秦王的了解恐怕比我还多。我们不由放轻脚步,停在廊柱旁。

      秦王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蓝田夫人当年为寡人周旋宗室,散尽家财以充军资,直至积劳成疾。文安君更是在成蛟之乱中为护王驾重伤不治。这些,寡人从未忘却。叔父婶母皆是大秦功臣,寡人却恐怕照顾不好他们的女儿。”

      阿乔轻声叹道:“王上重情,婢子深知。只是女公子如今日渐长大,心思也愈发细腻敏感。前日那场风波,她至今耿耿于怀。”

      “寡人知道。”秦王语速微缓,“那般处置,看似委屈了她。然这咸阳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寡人?如今寡人虽手握权柄,但却投鼠忌器,亦不敢斩尽杀绝。楚系、赵系势力盘根错节,宗室之中亦非铁板一块。若显露出过分偏袒,反倒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窗外微风拂过,带来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悠儿自幼失怙,寡人为兄为父,总盼她平安顺遂。然帝王之恩,过重则成负累。有时冷淡以待,反倒是对她最好的庇护。”

      阿乔的声音带着怅惘:“王上苦心,婢明白。只是女公子尚且年少,未必能体会这般深意……她只当自己是您收养的孩子,怕给您添麻烦而格外谨慎小心,对您的子女亦过分尊敬,生怕被人抓住把柄……她常宽慰长公子,让他体察您的良苦用心,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倒是当局者迷,徒增烦恼。”

      “无妨。”秦王语气恢复一贯的沉稳,“寡人会寻机会同她解释。她外表柔顺,却内里刚强。假以时日,自会明白这深宫之中的处世之道。你且好生照料她,若有难处,随时可来章台宫。”

      我立在廊下,指尖轻轻抚过怀中竹简的棱角。原来那日的冷待,竟藏着这般深意。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此刻方才真切体会其中滋味。

      阿鸾的声音如同裂帛划破寂静,吓得做贼心虚的我一个激灵。

      “女公子!您站在廊下吹风呐?我和蓁蓁都选好晚膳的食材了!”她向我跑来:“光禄寺送来不少新鲜东西,晚上咱们吃炙豚肉和羊腿吧!”

      殿中突然安静,我连忙拉着她往回走,她一边问着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往正殿殿门看去。只见阿乔已施施然迈出大殿,叫住了我。

      我有些尴尬地转身,陪笑道:“少母……我们刚从藏书阁回来……”我见阿乔不答,继续没话找话:“晚上吃羊腿吧……”

      阿乔了然地看了我们一眼,行礼道:“女公子回来了,大王正等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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