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栖》安槿溪

19、第 19 章

　　天色渐渐暗淡，道路两旁的路灯亮起，萧白载着周里里穿行在晚高峰拥堵的街道上，紧闭的车窗抵挡了部分外界的喧嚣，车内一片寂静。前方车辆在红灯变绿后迟迟未动，萧白细巧的眉头皱起按下喇叭，刺耳的声音在车里回荡，周里里不安的坐直了身体，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车辆排着队驶入停车场，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观光电梯，傍晚的余晖将城市染成粉金色，萧白垂手静静看向窗外，大脑反复播放着同一段语音：“我们就是太害怕失去，才会动作变形。”胸口的闷气散去些许，电梯门缓缓开启，萧白牵着周里里的手往餐厅走。

　　装修精美的西餐厅，昏黄的灯光中弥漫着暧昧与温馨。菜单交还给服务员，片刻，色泽鲜美的海鲜烩饭和意面相继呈上，等菜品上齐。萧白掏出手机对着满桌子食物拍了照片，周里里诧异的盯着摆弄手机的姐姐。相似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萧白何时拍照发过朋友圈。

　　敏感的心思敲响警钟，周里里惊出一身冷汗，姐姐在改变，她因何而变，又为谁而改。点亮了红心，叉子将意面送入口中，酸甜可口的意面周里里硬是吃出了苦味。萧白时不时点开手机，繁杂的点赞队伍里，萧白一眼看见仰头望向碧蓝天空的女生头像，干净又明媚，正是江如的微信头像。

　　萧白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像一把锋利的剑，刺进周里里的心里，自己不在场的时候，姐姐明目张胆的给江如加鸡腿，还说在乎我的感受，鼻腔里发出冷哼，周里里嘴角挂着自嘲般的笑，二选一的话，姐姐会选谁呢。自己永远不是会被坚定选择的那个人吧，心底泛起苦涩，眼睛酸胀，周里里头埋的很低，麻木又机械的往嘴里塞着烩饭。

　　擦掉嘴上不存在的饭渣，刀叉安静的摆放在桌上，结束了两人今天的晚餐，确认周里里吃好了之后，萧白淡淡的开口，“今天库房被水淹了。”早上拍的库房照片递给周里里，“楼下公司连带受损，这是他们提出的索赔清单。”第一次协商时楼下索要的巨额赔偿清单甩给周里里。

　　周里里的瞳孔极具收缩，震惊，不可思议的盯着照片和赔款数目，嘴巴微微开启，半天没吐出一个字。不像是演的，萧白继续道：“我记得昨天下班前特意检查的门窗，不知道为什么库房的窗户全开了。”萧白说话的时候继续观察周里里的神情。

　　周里里下意识的抬头，眼睛睁得极大，“怎么可能，全开了？”记忆出现短暂的混乱，她捶着脑袋，画面停留在开着的一扇窗。

　　捕捉到周里里的弦外之音，萧白紧紧追问，“应该开几扇窗？”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周里里低头翻看照片，后面的一段视频让周里里的瞳孔瞬间缩紧，正是她和室友半夜出现在办公楼的画面。

　　手机脱手，砸在桌面发出咣当声，周里里咽了口唾沫，慌乱的看向萧白，一系列动作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身边长大的小朋友，萧白多少了解周里里的心性，她盯紧周里里的双眸，道：“你想趁暴雨损坏江如要发货的衣服，使她失去回头客，过不了试用期？”

　　承认和否认之间反复纠结，紧咬着下唇，有丝丝血腥漫过舌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周里里抬起头，眼里泛着雾气，却不再躲避萧白的目光，“是，我就是不想江如留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掩藏着哭腔，“姐姐，你可不可为了我，不要江如。”近乎哀求的语气，卑微的渴求姐姐的偏爱。

　　相似的画面坐着时光机穿梭于岁月的长河，幼年的萧白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求她不要将自己送到寄宿学校，一根根被掰开的手指和母亲毅然决然离开的背景，成了萧白多年以来的梦魇。眸里的神采尽数褪去，晦暗不明的眸子直直看着餐桌上冷了的剩饭，许久，萧白才开口道：“迁就和成全你的感受，会让我感到委屈。”委屈和牺牲感会在两人感情消散的时候，变成最恶毒的剑，刺向彼此，萧白深深呼出口气，“我能做到的是，对你的感情不会有任何变化。”

　　周里里呆坐在椅子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想要独一无二的爱，想要坚定的被选择，一直都是周里里的心结。父母重组家庭后，各自有了新的宝宝，她不再是他们的首选，难过和委屈还没有彻底消散，就强迫自己懂事和体谅。

　　任性和放肆的权利不是每个人都有，周里里噙着泪珠，嘴角努力上扬，扯出好看的弧度，“我知道了姐姐。”软糯又乖巧的声音继续道：“对不起姐姐，我以后不会再提了，不会让姐姐感到为难了。”往后退，找到自己该在的位置，周里里垂下眼眸，泪珠径直滚落。

　　接回周里里之后的每一天，吃穿用度也好，关心陪伴也罢，萧白自问无愧于心，甚至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萧白也做到了。公司根据周里里的喜好创立，给予了小朋友足够的自由度和选择权。暗黄色的暖光照不透人心，萧白心里似有小虫啃噬，抓心挠肝的烦躁，火气渐渐升腾，“别总把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没人对不起你，周里里。”人有时候看不见自己得到的，又总抓着失去的不放。

　　离不开姐姐的人是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太多。周里里摇头否认，不该把感情全部寄托在姐姐身上。

　　“我同情和理解你的遭遇，希望你能真的放下内心的委屈，希望你能获得快乐。”萧白静静看向周里里，眼底弥漫着心疼和无力，“这些年，想告诉你，你值得被爱，但没有人能真正填补你内心的空洞。”

　　真正的放下是不再执着，不再去寻找能填补空洞的人，“任何不符合你心意的事情，都被定义为不够爱你，不够在乎你，彼此都会感到很累。”没有人能完全符合你的期待。

　　周里里惊恐胆怯的抬起头，“姐姐，我，我让你感觉累了吗？”

　　话题的重点不在相同的频道，萧白直想抽她。起身来到周里里身侧坐下，手伸向周里里的胳膊里侧，旋转捻起的皮肉，正色警告道：“周里里小朋友，你高兴，或者不高兴，我都把你当妹妹，小脑袋瓜里少乱下。”说着手下用力，“摊上我这样的姐姐，你就受着吧。”她把周里里当成有血缘的妹妹看待。

　　好的体验是体验，不好的体验也是体验，一段关系难免磕磕绊绊，萧白照单全收。

　　周里里龇牙咧嘴的往旁边闪躲，掐住自己胳膊的手如同铁钳，甩脱不掉，手化成扇子反复扇呼掐疼的细肉，却又不敢真的触碰。

　　即便是血缘至亲，也不会无限包容你的情绪，当你让他们感到厌烦和麻烦，结局只有一个，被无情的抛弃。

　　给足了小朋友教训，萧白心满意足的训道：“半夜去库房开窗户，还让室友算计了，周里里，你这脑子怎么想的？”吃饭时的交谈，萧白猜出大概，小朋友只想开半扇窗，打湿江如卖出去的衣服。至于其他窗户，她们离开前，全部被室友虚掩着，风一吹就开。

　　细细回想，昨晚出库房的时候，确实是室友去检查的其他窗户，原来她是为了打开窗户。想明白的周里里觉得自己真傻，难怪室友总暗示她，说姐姐有江如就不要她了。那室友正是周里里介绍到公司当行政的女孩，在离职后，对姐姐的斥责存心怨恨，才打着给江如教训的名义，怂恿她半夜来开窗。

　　见小朋友想明白其中关巧，萧白语重心长道：“做事要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别让情绪影响你的决策。”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纤细修长，晚风拂过耳畔，萧白牵着周里里的手在空中晃荡，周里里眼底拂过细碎的笑容，又很快湮没在夜色里，化成无边无尽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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