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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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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怒气冲冲离去后,听雪堂内重归寂静,仿佛方才那场短暂的交锋只是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漾开几圈涟漪便消失无踪。
沈卿容依旧坐在窗下,神色未有分毫变动,只指尖无意识地在哑姑新送来的那条墨竹帕子上缓缓摩挲。冰凉的丝缎触感,让她纷杂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谢珩的失态,林氏的“抱病”,昭华公主意味深长的探访,还有西巷那模糊却血腥的阴影……这些碎片在她脑中慢慢拼凑,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真相——侯府这艘看似华美坚固的大船,内里早已被蛀空,正驶向惊涛骇浪。
而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在那浪头打来之前,找到足以自保,甚至能反戈一击的凭仗。
“春桃。”她忽然开口。
一直忐忑不安守在门边的春桃立刻应声:“小姐?”
“去叫张妈妈来一趟。”
张妈妈很快便来了,腰间围裙还未解下,手上沾着些许面粉,显然是刚从厨房过来。“小姐,您吩咐?”
“妈妈坐。”沈卿容指了指对面的绣墩,语气平和,“前日栓子来回话,说得很好。我心里记着他的功劳。”
张妈妈脸上立刻堆起笑,半边屁股挨着绣墩坐了:“小姐言重了,那小子笨嘴拙舌的,能替小姐办点事是他的造化。”
“嗯。”沈卿容微微颔首,话锋一转,“西巷那边……情形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些。光是看着听着,怕是难以摸清底细。”
张妈妈的笑容收敛了些,带上几分谨慎:“小姐的意思是……”
“妈妈可知,如今负责清理我们这片院巷夜香秽物的是哪一家?”沈卿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
夜香?张妈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小姐会问起这个腌臜行当。她皱眉头想了想,道:“好像是外城一对老夫妻包了的,姓葛,人都叫葛老叁和他婆娘。每日天不亮就推着车进来,各院各房的净桶都归他们收。小姐怎么问起这个?”
“这葛老叁为人如何?可能说得上话?”沈卿容目光沉静。
“这……老奴倒是不熟。”张妈妈面露难色,“干这营生的,平日里谁愿意多搭理?不过听说那老头儿是个闷葫芦,倒是他婆娘葛婆子,似乎还好说话些,就是贪点小便宜。小姐,您是要……”
沈卿容从旁边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块约莫五两的银锭子,又拿出一支寻常的素银簪子,放在炕几上,推向张妈妈。
“妈妈想办法,不着痕迹地结交一下那葛婆子。这点银子和她喜欢的簪子,便是见面礼。不必打听什么紧要事,只需让她知道,咱们听雪堂有时有些‘不要的旧物’、‘多余的吃食’,若她肯行个方便,每日清理咱们院子的净桶时,顺手也将一些‘灰烬杂物’带走处理干净,自有她的好处。”
张妈妈看着那白花花的银锭子和亮闪闪的簪子,眼睛都直了,心跳骤然加快。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没经手过这样“鬼祟”的事。小姐这分明是要……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还要借那污秽之物遮掩!
她喉咙有些发干,手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小、小姐……这……这要是被发现了……”
“所以,要‘不着痕迹’。”沈卿容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妈妈是府里的老人,自然知道如何与那种人打交道。只需让她觉得是得了便宜,绝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即便日后真有人查问,也不过是下人贪图小利,与主子何干?”
张妈妈看着沈卿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兴奋窜上脊背。她忽然意识到,这位看似温婉的小姐,手段和心机远比她想象的更要深沉厉害。这侯府,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过银子和簪子,紧紧攥在手心,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点头:“小姐放心!老奴晓得轻重!那葛婆子是个见钱眼开的,这点小事,保准办得妥妥帖帖,绝不出半点纰漏!”
“很好。”沈卿容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去吧。谨慎些。”
张妈妈将银钱簪子飞快地塞进怀里,起身行礼,脚步有些发飘地退了出去,背影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屋内再次剩下沈卿容一人。她起身,走到书案边,拿起那本地方志,翻到记载着京郊山川地貌的那几页,目光落在几处标注着废弃矿洞、僻静山林的地方。
然后,她抽出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快速写下几行字。写的并非诗词文章,而是一些零散的词语、地名,间或夹杂着几个特殊的符号——那是她前世无聊时,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种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暗记。
写罢,她吹干墨迹,将纸笺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拿在手中。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色如墨般浸染着庭院。秋风刮过,带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凉意,卷起几片早凋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夜,快要来了。
而一些必须在夜色中进行的勾当,也即将开始。那每日准时响起的、代表着污秽与底层生活的车轮声,将成为她手中一把不起眼的,却至关重要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