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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火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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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布巾覆在脸上,带走方才疾行潜踪生出的一层薄汗,却压不下胸腔里那颗急促搏动的心。沈卿容坐在暗影里,一动不动,如同蛰伏的猎手,全部心神都系于远处废园那座即将燃起惊雷的旧库房。
更漏滴答,每一声响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她默默计算着那截布绳燃烧的速度,估算着火焰舔舐到箱子的时辰。
忽然,窗外极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被夜风撕扯变形的惊呼,紧接着,便是铜锣被疯狂敲响的刺耳噪音!
“走水啦——!废园那边走水啦——!”
喊叫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整个侯府骤然炸开!
春桃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针线笸箩差点掉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看向沈卿容:“小姐!真的……真的……”
沈卿容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只见东南方向,废园的位置,漆黑的夜空已被一片不祥的橘红色映亮,浓烟滚滚而上,火势显然不小!
她眼底映着那跳跃的火光,冰冷深处燃起一簇灼热的决绝。成了!
“更衣。”她转身,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换上那件素净没有纹饰的。”
春桃手忙脚乱地帮她换上一件月白色的家常旧衣,头发也匆匆挽了个最简单的髻,簪环尽卸,做出刚从睡梦中被惊扰的仓促模样。
主仆二人刚收拾停当,院外已是人声鼎沸。各院各房都被惊动,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张望,管事声嘶力竭地呼喝着救火,乱成一团。
“走!去锦安堂!”沈卿容低声道,率先走出房门。
锦安堂此时也是灯火通明。林氏显然也被惊起,只披了件外袍,发髻松散,脸色在灯火下显得异常苍白,甚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惶。李嬷嬷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她身边团团转,声音发颤地念叨:“怎么会走水?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还是废园那边……”
见到沈卿容进来,林氏像是抓住什么似的,厉声问道:“外面怎么回事?哪里走水了?!”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卿容屈膝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担忧:“回母亲,听动静像是废园那边。火势似乎不小,已经有人去救火了。”
“废园……”林氏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手指死死攥着衣襟,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李嬷嬷。李嬷嬷更是浑身一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正在这时,一个浑身烟灰、满脸焦黑的小厮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扑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夫人!不好了!是废园那间堆旧物的库房着了!火……火太大了!好多旧木头烂家具,烧得噼里啪啦的,根本靠不近前!里面……里面好像还堆着些别的箱子,烧得最快……”
“箱子?!”林氏猛地拔高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竟失态地向前冲了两步,“什么箱子?!怎么样了?!”
那小厮被她的反应吓住了,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没看清……火太大,烟也浓,就看见好像有几个箱子烧得塌了……里面……里面好像是些纸啊本子什么的,烧得飞快……”
“纸本……”林氏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晕厥过去,被李嬷嬷和丫鬟手忙脚乱地扶住。
完了……那些她让李嬷嬷偷偷转移过去、准备找机会运出府销毁的往年紧要账册凭证……全完了!
是谁?!是谁放的火?!是意外?还是……
她猛地抬起头,一双因为惊怒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毒箭一般射向站在下方、一脸“惶恐不安”的沈卿容。
是她?不可能!她一个深宅妇人,哪有这等本事和胆子?可不是她,又会是谁?这火起得太过蹊跷!
沈卿容适时地低下头,避开她噬人的目光,肩膀微微瑟缩,声音细弱:“母亲息怒,保重身子要紧……账册……账册烧了固然可惜,但……但总归是人更要紧……”
她这话看似劝慰,却像一把刀子,再次狠狠戳在林氏的心口上。账册烧了可惜?那里面记载的,可是能要她命的东西!
“闭嘴!”林氏几乎是嘶吼出来,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门外,“滚!都给我滚出去!救火!快去救火!能抢出一本是一本!”
厅内众人吓得噤若寒蝉,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沈卿容也跟着众人退出锦安堂,站在廊下。夜风卷着烟尘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救火的呼喝声、水桶碰撞声、木材燃烧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混乱。
她抬起头,望着那片被火光映得诡谲明亮的夜空,唇角极淡地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
烧吧。
将那些肮脏的、虚伪的、吸血的证据,都烧个干净。
这把火,烧掉的是林氏的退路和侥幸。
而她的路,才刚刚开始。